薛慎知道她进宫的消息,会找来?的。
她捻了捻狼毫上岔开的一根毛,再落笔。
郑嬷嬷看着时辰催促:“国师算过太后娘娘的生辰八字,九是吉数,将军夫人抄完九份才算是完成?了祈福,可要?抓紧时间?了。”
俞知光从?正午抄到日头西坠,不过抄了《金刚经》的三分之?二,九份没有十日八日是抄不完的,更别提太后还每隔一两时辰就?让她去侍疾照料。
俞知光又想了个借口。
“嬷嬷,既要?抄这么久,我?可否回将军府一趟,收拾些惯用的衣衫物件,再回来?紫宸宫?”
“紫宸宫生活所需,应有尽有,簇新的衣衫鞋袜多得是,俞娘子何必着急呢?”
一道讽刺的声音不等郑嬷嬷答话,突兀插进来?。
俞知光抬眸,望见个裙裳华丽的小娘子。
她才及笄的年纪,发上已是妇人发髻,正是最近嫁给了右骁卫将军的明盈郡主。
郑嬷嬷木然的脸,见了昔日小主子,露出喜色:“郡主可曾去看望太后娘娘了?”太后想要?磋磨俞知光泄愤是真,因为侄儿?丧命而悲痛病倒也是真的。
“刚从?外祖母的养心堂出来?,听闻俞娘子也在,我?过来?看看。”明盈环顾一圈,“你们先退出去。”
郑嬷嬷知她心性,眸中有不赞同的神色,“太后娘娘特地?叮嘱我?,在此陪薛将军夫人抄经。”俞知光在众目睽睽入了紫宸宫,场面不好弄得太过难看。
“嬷嬷,我?还能不懂外祖母的心意不成?……”
明盈声音软了下来?,用幼时撒娇的口吻说道。
郑嬷嬷耐不住她央求,朝宫女递眼色,几人退出偏殿去,将门也阖上了。
明盈施施然走近几步,近距离地?端详俞知光。
就?是这样狼狈,眼前人依然清水出芙蓉般俏丽,定然是这张脸,都怪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她生来?骄矜尊贵,习惯了但?凡看上的人和物都要?得到,唯独在婚姻大事上踢到了铁板。
明盈咬咬牙,在本就?闷热的殿内生起怒火。
“俞娘子抄经许久,渴了吧?”她拿起案上半天放不凉的装着热茶水的瓷盏,朝俞知光泼去。
俞知光正提防她刁难,手上摸着金刚经的硬纸模板,快快退开了一步,拿它去挡热水。
明盈手腕一痛,热气腾腾的茶盏没泼到俞知光身上,半道掉在书案上,反倒溅了自?己一身,华丽昂贵的衣裙霎时间?水迹斑斑。
她气恼地?叫了一声:“你竟敢偷袭我?!”
俞知光退出一丈开外,也懵了片刻,她没有啊。
她恨不得离这尊佛远远的,当初搬来?皇都,最是苦恼贵女圈里的暗流涌动?,芝麻绿豆的扯头花莫名能演变成?比父兄官场争斗都复杂的尔虞我?诈。
她宁愿抄多一份金刚经,都不想同明盈说话。
明盈冲过去,朝她扬起手——“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官尖尖细细的声音闯入,偏殿门被打开,外头郑嬷嬷同宫女已呼啦啦跪倒一片。
明盈收回手,心虚地?行礼,“皇舅舅”。
她迟迟没等到叶聿铮的“平身”,余光看见皇帝略过她,朝着俞知光的方向走去。
卢若音跟在叶聿铮身后,目露不忍。
俞知光一张小脸瓷白,鬓发湿漉漉贴面,领口都晕湿了一片。她看着看着,自?己跟着热了几分,为保持威仪,皇后的衣裳层层叠叠全是密实挺括的料子。
郑嬷嬷跪着,大胆抬头看了一眼,见内里茶水和碎瓷片狼藉,暗道不妙,便听见叶聿铮冷声道:“盛州闹蝗虫灾害,几近颗粒无收。朕从?私库拨款赈灾,连皇后都自?行裁减了春装用度。皇太后紫宸宫的银丝碳,当省则省,都搬去养心堂给皇太后用吧。”
叶聿铮话毕,随行几个小黄门即刻端走了炭盆。
郑嬷嬷欲言又止,后宫争斗那些装点门面的鬼扯理由,她是万万不敢拿到叶聿铮面前说的。
叶聿铮在俞知光抄书案台正对的玫瑰椅坐下:“朕和皇后有几句话想同薛将军夫人说,其余人等退下,明盈回千牛卫指挥府,没事别来?打扰你祖母。”
叶聿铮自?亲政后,说一不二。
明净门流的血远远不止曹州刺史一家,明盈也畏惧这位只?大她几岁,从?不显山露水的皇舅,心中就?算再不忿,还是提着被茶水弄湿的裙摆退出去了。
殿内鸦雀无声,人转眼散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