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不记得了。”我很淡漠地抽回被他握着的手。其实我记得这个人,想忘记也很难,因为他的东西实在太烂,充满意识形态和肤浅的情绪,某种程度上也达到让人过目不忘的目的。
他自己当然意识不到,还在讲要请我吃饭。我尽量礼貌地推脱,无意识地回头看——我便在这里见到了费其钧。
他很好认,这地方本来也没有几张亚洲面孔,还要排除掉我爸爸这个年龄的人,最后剩下的不足五个,再排除掉四个歪瓜裂枣,最后那一个只能是他。费其钧长得比我还高,看起来有一米九,皮肤被加利福尼亚的阳光烤成小麦色。他朝我走过来,视线是落在我身后的作品上。
“垃圾场换了地方?”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当场就笑出来,站在我旁边的艺术家不知所措。他在ig上骂无辜路人不懂欣赏,面对费其钧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费其钧笑着看我,似乎把我当成这地方唯一一个能听懂人话的交流对象:“你有没有感觉,有些东西你看到,会觉得有点好笑,另外有些你会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这人完蛋。”
他和我此前想象中完全不同。他甚至比我和严栩安两个人加起来都还要刻薄。我之前想好的台词作废了,在他面前我是傻的,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他还在看着我,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我成功了,我在太平洋上风吹日晒,演的这一出小孩与海总算没有白费。我很快扯出一个笑容,假装不谙人事:“你在说什么啊?”
他就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4
许加宁。我叫许加宁。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会很重要,他最好能给我清楚地记住。费其钧目不斜视地经过一派绝顶无聊的画作走出展厅外面,我没有跟上去,他对我幅度很小地招了一下手,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
“好多人都在议论你。”他说。
“议论我什么?”我明知故问。
“你不知道?”他笑着问我。他的笑法和我认识的每个人都不一样,那种游刃有余的,还带着点嘲弄意味的笑。我换上和他同一幅面孔,确认我没有比他低一等。我懒散地靠在门框上,说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你要说什么。
这一招是我胜了,他没和我计较,告诉我太引人注意,这个圈子很小,里面的人现在都想知道我的底细,他自己也不例外。
我摇头,我没有什么底细。我手里稍微有一点钱,但是不多,只够我这样捧个人,如果他不能让我回本,我就只能回去搬箱子了。我说的也不完全是谎话,我身上确实没几个钱了,黄油小熊能够让我赚一笔的话,也是不错的买卖。
但显然他不太相信我说的,好在他还是够仁慈,没有直接反驳我。他对我说,你的行为莫名其妙,审美却上佳,可能你真正的审美比你表现出来的更高——他说对了,我要把同样的赞誉还给他:你比我想象中更加敏锐。
如果不是拜严栩安所赐,我一生中大概都不会认识这样的人。在我还没有爱严栩安的时候我不是我,只是路上没有姓名的甲乙丙丁之一。那当然,他是我的一部分,我在爱上他之后才找回全部的我自己,我是不知道怎么爱的,我连爱是什么都不知晓,我只是看着他就知道我应该得到他,否则我永远都长不完整。
我要占有他的全部,其中就包括我要吃他吃过的东西,爱他爱过的人。就算这个人他自己还没来得及爱也无所谓,我可以先帮他试一下味道。他不会在意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体。他也不完整,等着我为他补全。
我应该是整间展厅里最得天独厚的一件艺术品,我清纯、傲慢、漂亮又精彩,比里面那些腐朽的俗人强上百倍。我稍微给出一点暗示,就没人能够拒绝。
但其实我也没有想要和费其钧上床或者怎样,我又不是做这一行的,相信所有问题都能用身体解决。他要是真的和我上床,那我才会警铃大作,怀疑他已经完全看穿我的心思。他没有,我们一起吃了几次饭,他在测试我在这件事上面的见识,我答得应该不错,因为他邀请我去游轮上参加他们的圣诞聚会。他看出来我天赋异禀,要教给我更多。
很荒谬,这种生活在几个月之前我都还不敢想象,这还要多亏了我爸爸,他把一个只懂得飙车和玩滑板的小孩送到不属于他的高度,我在装模作样当中居然也逐渐适应这个新身分,并有幸得知每个圈子的人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只是事情多多少少开始背离我能控制的,我不是真的有兴趣要做个艺术品投资家,即使alv的善心让我尝到了一点甜头也是一样,不过我发现更多的问题是在于一件事一旦运转起来,就很难再从中抽身。我的schedule居然被填满,甚至前一天晚上两点到家,第二天六点又要起来赶车。
我都忙成这样,我爸爸居然还给我安排工作,他让我去见我的二妈,不是光明正大地见,是她在搞一场所谓的牡蛎品鉴会,让我假装同好去里面凑热闹。
居然是牡蛎,这玩意我无论如何都吃不习惯,不管是加柠檬、炭烤还是油炸都一样。我很无奈,口味是很难装出来的。我问我爸爸,她怎么不办一场汉堡薯条的品鉴会?那样我比较会有话题可以讲。我爸爸让我闭嘴,他要我做什么我就老实地去做。
我拿人手短,照他说的去了。我在一群所谓的美食家当中吞牡蛎吞得十分辛苦,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这差不多就是我对这次见面的全部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