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多勒露出吃惊的样子,然后笑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维克多,你知道的情况比许多美国人多。为了健全你们的经济,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你们迟早会想到那一步。”
“你的观点是不是认为,”演员认真地说“犹太人问题对于美国是否参战确实没有影响?”
“我没有这么说。美国人对不公正和犹太人遭受苦难的现象反应很强烈。”
三个人的脸上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笑容。克诺普曼说:“那你们在南部的黑人情况又怎样呢?”
帕格停顿了一下。“情况不好,但是目前正有所改善,而且我们不用铁丝网把他们圈起来。”
演员低声说:“那是一种政治惩罚。一个奉公守法的犹太人是不到集中营去的。”
斯多勒点燃了一支大雪茄烟,眼睛看着火柴说:“维克多很善于外交词令。但是他的社会关系没什么问题。一个很引人注意的人是佛罗里达州议员艾克1-拉古秋。他为了反对修改中立法进行了一场艰巨的斗争。”他狡诈地瞥了帕格一眼,又说“他和你是亲戚,对吗?”
1艾克是艾萨克的昵称。
帕格没防到他会问这个,但是他很镇定地说:“你的消息很灵通,这件事并不是谁都知道的。”
斯多勒笑了。“元帅知道这件事。是他告诉我的。他很钦佩拉古秋。舞曲怎么不奏了,哟,什么时候了,怎么,都已
经一点半了?还准备了点夜宵,先生们,但没什么好吃的——”他站了起来,喷了一口雪茄烟。“维克多,美国犹太人如果把美国拖进战争,他们就犯了最大的错误。拉古秋是他们的朋友,他们要能听听他的话就好了。你知道元首在一月演讲中所说的话——如果他们发动另一次世界大战,这将是他们的末日。他讲这话是非常认真的,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帕格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花岗石脑袋打交道,但是不能不反驳几句。帕格说:“和平还是战争不决定于犹太人。而且你对拉古秋也有很明显的误解。”
“我误解他?但是我亲爱的上校,你如何看待英国对波兰的保证?这种做法,在政治上和战略上,如果不说是发疯,至少也是轻率的。它所起的全部作用就是使得两个大国在但泽这个很小的问题上参加进来反对德国,这是犹太人所希望的事。丘吉尔是个臭名远扬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所有这些在拉古秋上次讲话的字里行间都表明得很清楚。我告诉你,象他这样的人也许还能够有办法恢复和平,这样也就挽救了犹太人,使得他们免于遭受那种看来他们已经决定要使自己遭受的极坏的命运。好吧——去吃点煎蛋卷,喝杯香槟酒,好不好?”
圣诞节前夕,维克多-亨利提早离开大使馆步行回家。天色象要变了,但他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和运动运动。柏林的圣诞节凄凄惨惨。内容枯燥的报纸上看不到什么关于战争的好消息。俄国人对芬兰的进攻也不值得德国人太高兴。商店的橱窗里摆着五光十色的各种用具、衣服、玩具、酒和食品,但是人们却愁眉苦脸地在吹着冷风的大街上匆忙地走着。天空黑沉沉的,橱窗里的诱人的展览品他们连瞧都不瞧。这些东西实际上全都是不卖的。当帕格还在行走的时候,天渐渐黑了,开始了灯火管制。他听到从窗帘后面透出来的低沉的圣诞节歌声。他可以想象到柏林居民庆祝圣诞节的情景:在灯光很暗的房间内,穿着大衣,坐在挂着发光的金属条的枞树周围,喝点淡啤酒,吃点土豆和咸鲭鱼。在阿本德鲁作客时,亨利夫妇几乎忘记了这场也许尚未全面爆发的战争和最严重的物资匮乏。对沃夫-斯多勒来讲,他什么也不缺。
在罗达一再敦促之下,他接受了一月再去阿本德鲁作客的邀请,虽然他本人并没感到那个地方有多大意思。特别在凯琳别墅看到国社党那些领袖之后,他越来越把德国人看成是他总有一天要与之作战的敌人,要他装出跟他们很友好的样子使得他感到虚伪。但是在斯多勒的别墅里,的确存在着获得多种情报的机会。帕格单就他和冯-隆将军的谈话就写了长达五页的报告送回国内。如果他假装内心里同意艾克-拉古秋的看法——斯多勒已经是这样相信了,因为他主观上希望这样——就能够增加他获得情报的机会,这意味着要扯谎,要发表他认为是有害的观点和滥用别人对自己的殷勤款待——为祖国效劳,不得不这样做,真够呛!如果斯多勒是在跟他这个美国海军武官耍花招,他也不能不冒这个风险。维克多-亨利一面思索,一面大踏步向前走,天开始下雨,雨雪扑面而来,使他几乎睁不开眼。这时候,一个伛偻的人影从黑暗中出来,走近他,碰了碰他的胳臂。
“是亨利上校吗?”
“你是谁?”
“罗森泰尔。你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我的。”
他们正走在一个拐角旁边,在蓝色街灯照耀下,帕格看见这个犹太人比以前瘦多了;脸上的皮肉皱巴巴地下垂着,鼻子显得非常突出。他伛偻得很厉害,以前那种沉着自信的神态消失了,显得狼狈和有病的样。这个变化令人震惊。帕格伸出手说:“噢,是你呀,你好!”“请原谅我。我的妻子和我不久即将被遣送到波兰去。至少我们已听到这样传闻,我们想事先作些准备,以防万一。我们的东西是带不了啦,因此想问你和亨利夫人我家的那些东西中,你们有没有愿意购买的?你要买哪一件都可以。价钱一定公道。”
帕格也听到过各种不很确切的传言,说要把柏林的犹太人大批大批地用船运到新成立的波兰犹太移民区定居。有一种说法是这些犹太移民区的条件相当坏,另一种说法是它们简直是人间地狱。和一个正受到这种黑暗渺茫的命运威胁的人谈话,帕格感到很不安。
“你在这里有个工厂,”他说。“难道你那里的人不能代你看管一下财产直到情况有所好转?”
“实情是,我已经把它卖掉了,所以没有什么人了。”罗森泰尔把他那破旧的上衣翻领竖起来,挡住刺人的冰雹和寒风。
“你是卖给了斯多勒银行家吗?”
这个犹太人脸上露出惊奇和胆怯的怀疑样子。“你了解这些情况?是的,是卖给斯多勒银行。给我定的价格是非常公道的。非常公道。”这个犹太人稍微壮一点胆,带有讽刺意味地看了亨利一眼。但是这笔收入要用来办一些其他事情。我的妻子和我如果手头有点现款,在波兰生活会比较舒适一些。钱总是有用的。因此,也许地毯、餐具或一些瓷器会对你有用?”
“你来跟我的妻子谈谈。这些全由她作主。也许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
罗森泰尔很凄惨地一笑。“恐怕不行,但是我很感谢你的好意。”
帕格点了点头,想起秘密警察给他安插的用人。“罗森泰尔先生,我必须再对你重复一遍我们在租你的房子时所说的话:我并不想利用你的不幸得到什么好处。”
“亨利上校,我希望你能买我一点东西,这就是对我和我妻子的最大帮助。”
罗森泰尔把一张名片放在他手里,消失在灯火管制的黑暗中。帕格回到家时,罗达正在换装准备到代办那里赴宴,所以没有机会跟她谈买东西这件事。
大使馆的圣诞节晚宴虽然不象阿本德鲁宴会那样珍馐罗列,也算是过得去了。几乎所有留在柏林的美国人都来了,喝着蛋花酒1。闲谈一阵以后,都聚集在三张长桌边一同进餐,有烤鹅、南瓜饼、水果、干酪、蛋糕等,都是从丹麦进口的,没有使馆进口特权,还买不到这些东西。食品难得如此丰富,客人都兴高采烈。回到美国人中间,跟美国人谈话,维克多-亨利也很高兴,这里有无拘束的开朗态度和发自内心的笑声。没有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也没有彬彬有礼的鞠躬或是两个脚跟喀嚓一声立正敬礼,也不再看到女人们欧洲式的眼睛一眨一眨,象电筒打信号一样的微笑。
1一种用蛋花、糖、牛奶和酒制成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