栉风园在城南最繁华的号钟街上,在上次恩科期间韩凌樊也曾和南宫昕、蒋明清一起去过那里,时隔四年,栉风园对韩凌樊而言,还真是有几分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栉风园里,还是如上回那般热闹,一楼的大堂里,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各抒己见地辩论着。
三个青年被小二引到了茶楼的二楼,凭栏而坐,可以清晰地俯视一楼的大堂。
此刻,大堂中的几个书生正在议论泾州的黄巾军,有人说该招安,有人说乱臣贼子,自该剿灭,方能以儆效尤云云。
有些话说得也颇有几分见地,韩凌樊偶尔微微颔,直到一个尖锐的男音忽然冷声道:“乱臣贼子?!黄巾军不过是孤苦无依的普通百姓,被贪官逼上绝路,这要说最大的乱臣贼子在南边呢!”
紧急着,“咯噔”一声,一个坐在大门边的蓝袍书生激愤地站起身来,撞到身后的凳子出碰撞声。
“王兄说的是!”蓝袍书生高声附和道,眉宇间有几分愤世嫉俗,“据闻那南疆的镇南王父子马上就要立国了,哼,那才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什么?!镇南王府要立国?!”
“俞兄,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镇南王府早已昭告天下,六月就要立国为‘越’。”
“难道朝廷就任由镇南王府为所欲为,听之任之吗?!”又是一个年轻的书生站起身来,出声嘶力竭的质问声,一时间,不少书生都露出赞同之色,群情激愤。
“天家自己且其位不正,又怎么会兵去讨伐镇南王府?!”一个清冷不屑的男音自大门的方向传来。他口中的天家指的当然就是新帝韩凌樊。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等身量的青袍书生跨过门槛,他的衣袍已经洗得白,嘴角带着一丝倨傲。
谁也没注意到二楼的南宫昕在看到此人的时候,瞳孔微缩,拿着茶杯的右手下意识地微微使力。
“利兄,到这边坐!”那蓝袍书生立刻招呼对方到他身旁坐下,然后道,“原来利兄也听过关于天家和镇南王府的那些传言啊?”
那利公子出讥诮的冷哼声,道:“谁人不知天家是被镇南王府推上去的!”
“利兄真是清正,敢言人所不敢言!”那蓝袍书生两眼亮,郑重地对着利公子作揖。
“小弟也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利公子谦虚地抱拳。
“利兄就别谦虚了。”与他们同桌的一个着黎色袍子的书生接口道,“利兄品性高洁,因为镇南王府倒行逆施,利兄不屑与那镇南王世子为连襟,不惜休妻!”一时间,大堂里一片倒吸气声,众人都是面露惊讶之色,连二楼的韩凌樊和蒋明清都是若有所思,他们也曾听闻过南宫府的二姑娘与夫婿义绝的事。
南宫昕的目光如利箭般射了过去,心中怒火翻涌。当初,利成恩因为大伯父南宫秦卷入了恩科舞弊案,不惜休妻以断绝与南宫家的关系,最后南宫琰与其义绝,没想到他如今还要在外头颠倒黑白,污了南宫琰的名声!此人的人品实在是卑劣!
蓝袍书生又作了一个长揖:“利兄高义,令小弟敬佩!”
“小生也只是耻与奸佞为伍罢了。”利成恩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下有些飘飘然,挺直了腰板,一副浩然正气贯日月的样子,叹息道,“天道不公,如今天家是镇南王府的傀儡,只苦了百姓,苦了吾等学子寒窗苦读,却无力报效国家,只能看着奸佞横行……”
南宫昕越听脸色越难看,对着韩凌樊投以询问的眼神。韩凌樊微微点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自便。
“颠倒黑白,大放阙词!”南宫昕凭栏而立,目光冰冷地俯视着利成恩。
下方的利成恩虽然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也一时没辨认出来,怒道:“小生哪里颠倒……”
利成恩的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与二楼的南宫昕四目对视,没想到南宫昕会出现在这里,想起刚才说到休妻一事,脸上一阵臊红,但随即又对自己说,休妻又不是他说的,他也只是没有否认而已!
南宫昕看着利成恩游移的眼神,心中不屑,冷声道:“按制而论,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今上乃是皇嫡子,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按礼而论,今上乃是先帝亲自下旨所立之太子,告祭了天地、太庙、社稷,所有文书仪式都有礼部登记在案,有朝堂百官为证。几位无理无据,就在此大放阙词,妄议天家,真是枉费你们寒窗苦读!”
楼下的大堂静了一瞬,几个书生气恼得面上通红,却不是因为羞惭,而是因为恼怒。
一个书生扯着嗓子怒道:“有文书又如何?!先帝还不是为镇南王府和今上所逼才下了旨,朝堂上下谁人不知?!”
其他人也是此起彼伏地连声附和。
韩凌樊在一旁看着,心头一片寒凉。他一直觉得只要他自己问心无愧,只要他治理好这片江山,流言自然会散去……却不知这是逃避,是无能,正是他的“姑且”让大裕愈脱离掌控了,人心动荡,江山飘摇。
再这样下去,怕是大裕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阿昕!”韩凌樊站起身来,抬手示意正欲再言的南宫昕不必再说下去,而利成恩此刻才注意到南宫昕身旁还有两人,忽然想到了南宫昕曾经是今上的伴读,不由瞳孔一缩,心道: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