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刻,领着一个病号和一个盲女一路流离却连医馆子的大门都进不去的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嚎啕大哭。
见她情绪不对,辜筠玉忙上前揽住她,轻声安慰道:“真别生气,你瞧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挺好的吗?我给你再念首诗,念什么呢,就这个罢!‘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①……’,说不准我之前是个什么状元探花的呢,光记得诗了。”
白持盈头一次见这人一口气说这么一大堆的话,本想笑一声回她,却不想一张嘴,呜咽声就忍不住溢了出来。
她觉得丢人,忙要把眼泪揩去,却被眼前人揽进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后背,一时那股子熟悉的香味儿又绕在了鼻尖。
“那在下给姑娘唱首调子如何?唱得不好也不能怨我。”比他高快一头的男子轻轻一笑,白持盈才发现他眼尾有些上挑,和眉间朱砂一同给玉人似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风月。
白持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锤了他一把,忙要把人推开。“你……你这个登徒子,还不放开我。”
见人终于缓了过来,辜筠玉才挑挑眉当回了君子。
一旁的小盲女早已被过身去,听着远方的鸟叫,心中数过树上有几只麻雀飞起。
小厮也没想到白持盈会哭成个泪人,先是愣在一旁许久,回过神来一边觉着愧疚,一边又不得不摆手赶人。
他低着头叹了口气:“姑娘,这真不是我为难你们,如今谁不知道这回春堂的新掌柜是刘大人和咱们王大人一手提拔的,只看贵人‘巧病’,不看穷人穷病,你们啊,不如找个行病郎中去看,走吧走吧,也别过来了啊!这儿不是你们能来得起的地方。”
何时这从前的平民医馆子看病也得分个人的三六九等贵贱有无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持盈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她已不复方才失态,整个人沉静地如同青松上刚落下的新雪。
姑娘婉然一笑,越过小厮朝着回春堂堂内方向站定,沉声开口道:“诸位且等着吧,迟早有一日,我要把回春堂这门槛子撤了,所有人都能高高兴兴地来这看病!”
说罢,不理睬愣在一旁看热闹的众人,白持盈便一手拉着辜筠玉,一手拉着小盲女离开了这荒唐的回春堂。
不知道回的哪门子春。
“咱们先寻户人家问一下,看看哪儿能找到行病郎中。”白持盈心中虽多了些东西,但还担心着辜筠玉身上的伤,她探头望着小巷间,寻找着行病郎中的身影。
辜筠玉将松枝上落下的积雪为白持盈揩去,指尖划过白持盈白皙的后颈,目光晦涩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直要将这西直街走到尽头去,三人也未寻到行病郎中的身影。
“怎的回事?”
白持盈心下讶异,方才问了许多人家,那些婶子叔叔们皆说得碰运气,这人命关天的事儿还得看天吃饭,真真是……叫白持盈不知说何是好!
身后传来闹哄哄的响动,人群耸拥如云,四邻八里的人都聚到了不远处一门头前,使劲抻着脖子向内瞭望——他们都将自己更灵便的那只耳朵向那酒楼模样的地方探去。
止语一拍,登时乱哄哄的人们静如呆鹅,屏息等着堂内说书人开口。
白持盈想起了今日在城门口瞧见的马车。
还没等她思绪转过几个弯儿,白持盈就被人拍了拍肩,一转头,正撞上一双清亮慈和的眼睛。
是个年逾花甲的老阿婆。
“小姑娘,你可是要找郎中啊?”阿婆手上提了个竹篓子,拿一层厚厚的布盖着。白持盈闻到那是白馍馍的香味儿,但她不敢吭声,有些警惕地瞧着这突然出现的人。
似乎是看出来白持盈的顾虑,阿婆哭笑不得地一跺脚,向身后指去:“你这小丫头片子,你不信沿着这旮旯街问问,我是不是这一片儿的郎中?别瞧我老婆子是个女子,就错看了人呀!”
她这话音刚落,方才给几人指路的婶子从铺面上探出头来,向着这阿婆打招呼:“呀!李婶子!来得正好!方才这小姑娘还找郎中呢!快带这小伙子人去瞧瞧罢,怪标致的一个人,小脸儿白的呦……”
见街坊都这样说了,白持盈才放下些心来,一行人跟着阿婆去了她看病的地方。
只是一到地儿,白持盈便愣住了。
这阿婆的小屋子,竟就在她外祖家荒废的府邸旁。
看着那从有些颓塌的墙角探出来的桃花,白持盈愣怔半晌才敢走近。
她脚步很轻很轻,像是怕吓到什么似的。
六岁那年她在一墙之隔的院角和外祖栽下一粒桃花树的种子,如今这桃花树竟已能枝越墙头来。
不远处刚关上院门的阿婆慈祥地望着白持盈,她见那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还未绽开来的桃花树下,已有羞花之貌。
她盘着手上一串佛珠,嘴里喃喃道:“哎呦,沈是那小子再不来,媳妇要跟人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