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宝箱的锁孔,偏偏就是设在正面。
“我本以为锁孔是假的,只为掩人耳目,以涂污的铁条插入一试,上头却留下印痕,代表确有锁栓,而且还是可以活动的。”耿照面色凝重,字斟句酌,仿佛最需要说服的是他自己。
“传授我机关术的长辈,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匠,我不以为他对锁的见解有误,而是此锁的设计和作工,超越了当世最顶尖的匠艺。”忽然闭口。
但,它却是在最少四百年前所诞生的古物,和这座水精穹顶的石砦一样,都不是我们这个时代能造出来、鬼斧神工般的奇迹。
舒意浓将少年没能说出口的,在心底复诵了一遍。
“那就是甭想打开了。”墨柳先生似不意外,甚至说不上失望,淡然道:“老城主曾说,先祖传落宝箱,就不是让后人们开的,反而希望此箱沉埋于砦中,永不见天日。”
耿照点头。
“毕竟使者携铁令前来,代表成骧公一手建立的金貔朝君王无道,天下重又陷入动乱,不知多少百姓将流离失所。应是希望宝箱未开,大抵还算平和无事罢?”
舒意浓轻摇螓首,大不以为然。
“金貔王朝开国迄今,已经历碧蟾、白马两次更迭,这四五百年间天下几度动荡,岂无开启宝箱之必要!黎民苦等而未至,表示骧公身后已无克绍箕裘之人,七样足以经世济民的宝物就此沉睡于渔阳一隅,这才是我等后人的过失。”
耿照见她说得意兴遄飞,又恢复了精神,心中宽慰,摸摸鼻子忍笑道:“姐姐说得极好,不愧是反贼之后。”舒意浓眦目狠笑:“我怎不觉得你在夸我?”
方才闹了会儿小姐脾气,女郎此际才终于有心思,好生打量这只铁盒。
说也好笑,此盒原是代代城主传承之物,舒意浓之父舒焕景因病暴卒,殁于一夜之间,她孤儿寡母娘仨,再加个游历方回、自幼便与家业无缘的小姑姑,四人连收藏铁盒的暗格在哪儿都毫无概念,最后还是由侍奉过老城主的墨柳先生领着她母亲和小姑姑来到石砦里,告之铁箱收藏处。
此箱在今日以前,舒意浓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年幼时,父亲带她和哥哥来石砦看水精天顶,曾取出铁盒给兄妹俩开眼界,但舒焕景死时她才五岁,看天顶那会儿约莫是三四岁的年纪,印象其实非常淡薄。
再来就是母亲百日后,女郎接掌城务,墨柳先生领她来此,在天霄城开基初祖遐天公坐化的居室中开启暗格,取出铁盒,舒意浓捧盒对遐天公遗像三跪九叩,再亲手把铁盒放回暗格,象征接下玄圃舒氏的兴亡重担。
在那之后舒意浓几乎没再来过这里,一方面是忙,忙到连停下来喘口气的余裕也无,再者她不喜欢独自走在石造廊道里的感觉,会不自觉想起由密道下山,赴骷髅岩觐见血使大人的忐忑凄惶——
事实证明耿照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此砦非由石砖砌成,而是与玄圃舒氏代代相传的密道一样,甚至可能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是硬生生从山腹间挖出来,难怪有着同样令人窒息的巨大压迫感。
这是她头一次得以心无旁鹜,仔细端详这个既象征宗族传承、实际上又没什么用处的奇妙箱子。
一尺长短、五寸宽高的体积说大不大,说小巧也不至于,此箱却予人莫名的精巧之感,似乎“盒子”会比箱子更符合它给人的第一眼印象。
通体黑黝,带着平滑的金属暗芒,舒意浓曾听两人提到“玄铁”,想起给遐天公磕头时掌臂间的那股子酸,此箱若由玄铁锻成,有如许分量也是合理的。
再多看两眼,终于明白精巧的感觉从何而来。
箱盖与箱体间的密合度,只能以“丝严合缝”四字形容,哪怕在木盒上她都没见过如此紧密、接缝仅有一道丝线似的奇巧匠艺,遑论铁器。
除此之外,箱盖上也找不到安置铰链的地方,却有两个间隔三寸的细小长方刻痕,亦是恶心至极的工整对称,浑不似出自人手。
这箱子要嘛没有翻盖的设置,要嘛就是用某种方法藏起了铰链合叶,起码外观上不见叶板凸起,只留下那两个对称的细小方框。
而理应是锁头的位置,也没有常识中的锁头形状,而是块美丽的菱形浮雕,像花卉蝙蝠一类的喜庆图案,瞧得久了,舒意浓发现也可能是对蝴蝶。
浮雕的中央有个长约寸半、宽仅分许的狭仄长竖孔,要不是耿照把铁条伸入此间,女郎决计猜不到是锁孔。
她被母亲当成男孩养大,但喜好还是十分女性化的。
刀剑、盔甲,乃至武功秘笈这类礼物,舒意浓就算收到也不会开心,颇有灵性的惊涛雪狮子算是少数的例外,说穿了,舒意浓最初也非看上它的神骏,而是幼马时期的雪狮子可爱得要命,湿漉漉的黝黑大眼珠子不但无辜且无比似人,少城主岂能不爱?
但这只铁箱她能摩挲把玩一整天,搁在梳妆台上瞧着分外舒心,比她房里现有的摆设都要好看,拿来放首饰也合适——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无法控制地涌上心头,舒意浓无法具体说出是哪里不太对劲,然而那股子怪异却萦绕不去,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放错了位置,就不该是这样。
“我还想再研究下这个锁头。”耿照也知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伸手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总觉得就这么放弃了,很不甘心似的。我知这是天霄城主代代传承的象征,十分贵重,如有必要,我愿配合贵城的一切要求,决计不会损坏铁箱。”
舒意浓正要开口,却见墨柳先生以凌厉的眼神制止她,才慢条斯理地问耿照:“你打算研究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耿照不觉苦笑。
“能多看会儿是好的。但机关方面的研究,我也说不准需要多久的时间,不能拆解、又无工具辅助,全凭观察,若一两个时辰仍无所获,望先生莫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