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说到底,就是一个任性得要命的孩子罢了。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三朝太傅如是道。
【拿定了主意以后就和只咬着了树枝的王八没什么两样,死活都不肯松一下口。
又倔又硬还气人,和他商议个事能被气死个八百回,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不过明明是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小太子倒是意外的很听话。想来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这种明明气得肝疼,又偏偏拿人没办法的感觉了吧。
明明是件好事来着,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寂寞。
而且……
【而且他虽然气人还很离经叛道,但那些个主意很多时候都出乎意料的好用呢。】
某位同样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部尚书轻叹着开了口。
【当然,如果皇帝陛下能不把帐算得那么清楚就好了。】
所以,到底是谁说的工部尚书是个肥差啊?!天知道他想从萧季渊手里多抠出一个铜板到底有多难。
好好的一个皇帝,怎么就能精明成这样呢?黄大人一面叹着气,一面引针穿线地补着自己破了洞的常服。
缝着缝着,手下的布料便渐渐的深了。
油盐不进、笑里藏刀。置百官劝诫于无物,而罔顾天道痴心妄想。都被骂了十几年了,却还是经年如一日的一意孤行……
言官们想着那空置的后宫便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可惜纵使笔墨纷飞,奏折上也再不会有人给他们留下一句叫人看得吹胡子瞪眼的朱批。
不过……
浸满墨汁的毛笔停了下来,言官望着桌案上的奏折,眉目间终是不忍黯然神伤。
虽然皇帝陛下我行我素得始终如一,但他其实真的是个脾气很好的帝王。
因为自他继位以来,哪怕弹劾的奏折天天往御书房飞,言官们的屁股也从来没有遭过殃。
总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好像有点不完整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奇怪的念头让言官禁不住打了哆嗦,而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
毕竟,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去评价景承帝的是非对错了。而他在位期间所做得一切,自会有史官负责整理成册。好否坏否,就交由后人评判吧。
平日里骂得最凶的言官用衣袖拭了拭眼角,一步一叩首地迈入了送葬的队伍。
文臣武将千里护送,沿途百姓含泪叩拜,而贤淳太后身着缟素行于队伍的最前列,沉默着将自己的孩子送往安眠之地。
哦,不对,她现在已经不是太后了——在亲自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之后。
太皇太后。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称呼原来是那么的可悲而又可笑。高高在上,却又宛若浮萍,孤苦无依。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在她于寺庙清修的这些年里,贤淳已经问过了自己无数遍。
可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于是每当午夜梦回,独自一人望着窗外摇晃的树影时,她就会格外想念年幼时的萧季渊。
七、八岁是最为坐不住的年纪,可每天只要一下学,萧季渊都会跑来她的宫里。
有时候带着被太傅夸奖的课业,有时候带着一捧刚从树上采下来的新鲜杏果,又或者,是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萧季渊会郑重其事地将自己认真准备的礼物递给她,然后高兴地伏在她的膝头,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近日发生的各种趣事。
这样一待,便是大半天。
就像是一对寻常人家的母子一样,平淡,却又让人觉得分外欢喜。
哪怕后来萧季渊长大了,成了太子,他也依然还是会为了替她过生辰,亲自爬上树去帮她摘下她喜欢的杏果。
他就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为了他,贤淳什么都愿意做。
既然萧季渊将成为大缙未来的皇帝,那她就会全心全力地辅佐他,为他扫清一切阻碍。
她的孩子,就该成为一位被万民称颂的明君。
所以,她赐死了乐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