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六年冬,值岁荧惑,紫微星动。又有白鹭击柱,天狗食日,河北攘攘,太守侯明叛,至此,天下乱矣。
“公子,元小公子拜访——诶!元公子,你怎么进来啦?我还没通传呢!”小童急忙去拦不顾通传便进门的客人。
哎呀,公子不喜欢饮茶时有人打扰了!
一身罗衣的年轻公子轻巧一闪,便将扑过来的小童晃到身后去。
小童的头撞在柱子上,疼得揉脑袋,一边恨恨道:“喂,元公子……”
元景哈哈大笑,径直向庭中走去。
眼下正飘着鹅毛一样的大雪,已经下了一宿,满目的雪色,庭中的竹枝上攒了许多厚重的积雪,有几株已不堪重负,业已折断。
裴昀裴子扶正披着貂裘在庭中看天,从元景的角度看,正好看见裴昀柔和的下颌线条和沾雪的眼睫,不像平凡俗物,倒像雪中诞生的精怪似的。
“嘶——”元景抽了一口气。
坊间逸传有寒儒流水宴上见裴昀,惊鸿一瞥,即兴作恍天人赋描摹此人美貌,其中有“玉质金箱,凝脂点漆,烂如岩电,轩若朝霞,同凤章之五色,等若华之四照,神仙不能喻,玉人未之比*”的夸张描述。
初见觉得甚为浮夸,如今这么一琢磨吧。
嗯,怎么不算呢?
不愧是他们黎阳美人榜常年居于第一的青年才俊啊。当年他小妹子踏青时对参加曲水宴的裴昀惊鸿一瞥,回家后哭着喊着要嫁给裴子扶,如今快议亲了,还对裴昀念念不忘,整日裴郎长裴郎短。
他家有意促成这桩婚事,只是小妹的裴郎道家中早已说亲了。
“公子!”小童追过来,一句话就将元景唤醒,“元小公子非要进来,奴拦不住,只得放他进来了。”
“什么刁奴,倒告起我的状来了!”,元景皮笑肉不笑道,“事急从权,并非有意打扰。”
裴昀已从庭下踱回廊中,元景撑起伞去迎他,裴昀又冲他摇头,“庭中雪深,别把鞋沾湿了。”
小童跑过去接裴昀的裘衣,挂在旁边的黄梨木架子上掸雪。
元景皱眉道,“还不去给你家主人攒个汤婆儿暖暖身子,冻着他你担当得起?”
小童连忙去弄汤婆子,中途太急还绊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两个过儿。
裴昀引着元景到矮几处坐下,给他倒茶,笑道,“你吓唬他做什么,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别管几岁,他个为奴为婢的天生就是该伺候人。”元景驳道,“你的身体本来就漏斗一样,由他这么折腾你不得散架了。”
“一时半会散不了的。”裴昀道,他声线向来温煦,此时听着也动人极了,“我这童子年纪尚小,不能要求太多。”
争这个没什么意思,索性换个话题,“你此番冒雪前来,所谓何事呢。”
元景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才面容严整道,“济州太守侯明举事了。”
举事了。
举事了?!
裴昀表面不动声色,往元景身前推出一盏茶,略提了提眉,引导元景继续往下说,“哦?”
“有几日了。受大雪影响信鸽飞不动,今天消息才传过来。”元景道,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值此危乱之际,心思浮动的不在少数,但都按兵不动。天下哪个不明白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这侯明也是蠢。”
裴昀手里盘着一块分外通透的暖玉,细细思忖了半晌道,“也不见得,紫微星移,天下攘攘,宦官奸佞,尽出上侧。济州今秋又逢大旱,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陛下却在江州宴乐数日,靡靡之音彻夜不断……”
可见这皇帝刻薄寡思、自私至极,活该被起义。
“可见吾皇被奸佞蛊惑之深呐。”裴昀却徐徐道。
“子扶,你总是滴水不漏,在我面前竟也是这样。”元景咧嘴笑,眼中闪着精光,“你与我说句实话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