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又感受到那天的空气与阳光,气温开始回暖,重新裹挟着春日的花香,从记忆的区域中走出,侵入如今的脑海。
早已暗淡在角落中的场景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10岁的风自安起初被云自歌和风有信带到市郊新建的终南墓园时,以为这只是一家三口周末平平无奇地春游。
公墓设计时通常会考虑人文风水,而终南墓园被打造得与寻常公园别无两样。
作为墓地,它本就有着更加开阔的场地,在春季争相开放的花丛点缀下,也不再显得毫无生气。
只有地面上一排排无言矗立的石碑,还有旁边殡仪馆时常飘出的哀乐声,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们,这里的确是一个肃穆的场地。
风自安被父母牵着路过火葬场时,听见门口一群人撕心裂肺的叫喊。
极具穿透性的声音感染了风自安的情绪。他望过去,看见被拦在火葬场门外的家属,他们悲痛欲绝地挽留着□□正在化为灰烬,就此在人间仅留一抔黄土的至亲。
更有甚者,看上去应该是死者的至亲后代。他们眼神空洞地站在那,没有多余的动作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运作的焚化炉,却比那些反应激烈的人带给他的不适感要更加强烈。
多年后的他也是这般反应。无论是父亲的失踪,还是母亲的死亡,他从头到尾都未掉一滴眼泪。
只有自己清楚,他们的灵魂就此空了一块。
彼时的风自安并未对生死有更具体的概念,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反应。他抬头看向父母表示疑问,一向能很快察觉到他情绪的云自歌却出神地望着火葬场。
风有信牵紧了云自歌变得些许冰凉的手,给她输送源源不断的温暖与无条件的支持。
他低头看向风自安,摸了摸他的脑袋:“爸爸妈妈的家人以前也去过那里。”
风有信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不像云自歌总能蹦出几句不走寻常路的打趣词,组织半天语言,试图用小风自安能听懂的方式接受:“每个人活到一定岁数都会进那个房间,被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出来。出来以后就住在这个公园里,不能和家人一起生活啦。”
幸运的是那时他们在彼此的陪伴下很快走出伤痛,迎来自己的家庭。
听见风有信冲风自安委婉地解释,云自歌的注意力也从过去的死别中被吸引回来:“但是人与人之间就像运动会上一场永无止境的接力赛,总会因不得不到来的改变感到阵痛,但伴随着每一场分离,又会有随之而来新生的际遇。”
她捏了捏风自安的手:“爸爸妈妈的父母住进了里面,家里又迎来了安仔呀。”
可惜尚且年幼的风自安此时还听不懂云自歌这堆乱七八糟的道理,还在思考为什么不能大家一起来公园住。
风有信也深知自家老婆动不动就自言自语感伤春秋的毛病,从口袋里变出一根棒棒糖,趁云自歌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试图转移风自安在这事上的注意。
“安仔……安仔!嘿!看看这是什么?”
风自安原本朝着墓园内部看,好奇这个公园怎么放小盒子住人。忽然感到右肩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疑惑地转过身,风有信却从左边出现,捏了一把他的脸。
这下他把刚刚那股窒息的感觉彻底给抛在脑后了。被风有信逗了半天,最后不满地将战利品含在嘴巴里。
等云自歌回过神来,儿子已经舔着棒棒糖在一边东摸摸西看看。丈夫笑眯眯地揽过她,提醒云自歌别忘了今天到这个地方本来打算做什么。
云自歌这才想起原本的目的,急吼吼一把拉起老公,后面屁颠屁颠跟着一个小孩,一家三口跟抢房似的冲进墓园。
云自歌刚闯进大门口,就一眼相中了正对面那块草坪最中央的位置。
她煞有其事地站在那块地旁边,一边环视着四周,确认这里的视野范围:“就这吧,这样到时候安仔来扫墓,别人还得走老远,我们俩在门口就可以望着安仔走进来。就算仔仔以后忙没空来,你看周围,我们在这能直接把进来的人全认了个遍,每天都能自娱自乐,也不怕无聊。”
风有信默然不语,云自歌不论说什么,他只管表示赞同和提供支持就对了。
虽然有时候总觉得自己老婆做出的一些行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风自安虽然对生与死的概念还没那么明白,但也没傻到完全听不懂云自歌这句话的意思。
爸爸妈妈以后也要被装进小盒子搬到这住,丢下他一个人在大房子里。
而且云女士还觉得自己不会经常来找他们!都做好和爸爸背着自己玩的准备了!
他惊恐地打量着面前这一亩三分的地洞,不敢想自己的爹妈该如何被塞进去。
嘴里的草莓棒棒糖瞬间没味了,本已褪得无影无踪的悲伤情绪说回来就回来。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般,带着几丝鼻涕一起汹涌而下。
那一天,云女士终于为自己的口不择言付出了代价。
看着她经常怎么逗都不掉一滴眼泪的风自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女士心想:
下次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