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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第1页）

妖怪把我爸妈捉走了。

我就是这么和同学们说的。

纷纷笑了。倒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荒谬，怎么会有妖怪嘞。

我跟他们说那是帽子叔叔说的，可他们更加不信了，倒不是不信我认识警察，只是那个警察怎么会相信有妖怪呢。

我于是说起妖怪如何捣毁，讲的天花乱坠，把他们吓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妖怪啊，有五个教学楼这么高，一脚下来，把地都给踩塌了！”

“神仙庇佑，我才能和你们说这个。”

“妖怪找不到我，就把我的弟弟和爸爸妈妈都带走了。”

我一脸庄严相，他们笑得更开心了，当我神色愧疚他们才稍显认真，拍着我的肩膀说这是假的。

我感到我嘴里的声音，是顺着一条污污浊浊的黑色瀑布落下去的。等瀑布流干了，我也逐渐忘掉了那个故事，那个被记在我同学心中却不在我心中的故事。

梓轩和我还有来福是小学初中高中都一起的，她问我记得不记得这个故事，还特地问了几个老师，鬼使神差的，还真有几个老师很认真地去回答她……大多数的会直接告诉她：“梓轩啊，这些事是不可能的，不要听同学瞎讲，有这个时间多对自己的学习上上心嘛。”一开始她会反驳两句，这是真事，但是一旦提到我的名字，那些老师反而抓住把柄似的让我好好学习，别老带坏她。我跟他抱怨，加上聪明人来福也劝她别问了，后来她苦着一张脸，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了。

其实梓轩的成绩一点不差，总挂在我们年级的前十名，但是她就爱着我的故事，她小学说她最爱的就是这个故事和白娘子的故事，我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关系，她初中之后说自己最爱这个故事和董仙的故事，我依然不知道两者有什么关系。她缠着我问神和妖如何斗法，地上的人怎么祈福，每次我的故事都毫无变化，她也探究不出个所以然，初中开始我便停止讲这件事，她居然一直问到了高中。

我理所当然忘掉了这个故事。我是从什么时候把妖怪扔掉的，我都忘了。但是妖怪虽然走了，我的心里却始终有一股忧伤黏在心头，像落叶挂在枝头一样不肯离去。

她问我：“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妖怪的事吗？”

我一脸茫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屈指在我脑壳上弹了一下：“真是的。”我感到她说“的”的时候尾韵很长，像甩不掉。

我老家死人是要放炮仗，昭告村里，至于其他的习俗我不知道，只有炮仗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闹来闹去。

那一晚，我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家里，每一个小时我都像刚睡醒一样昏昏沉沉。我把买来的炮仗拿起来炸掉。当然，楼道里是不允许炸炮的，我便把大姨用的铁桶拖到了门口，那是大姨在年节里用来烧东西的。

桶上了年岁，身上青锈，显得更重，更大，有两个我那么大，那么重。我冒着豆大的汗珠把它举起来了，当时的我就像西楚霸王一样有非常之力。

拖到一半，姨父就寻声而来，挠了挠头看看我，又看看桶：“小语，怎么啦？”

我抬头看到他的胸膛，也把桶提到我的胸膛：“我……我想给爸妈放炮仗。”话还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姨父跑过来，帮我把桶一步一步搬到了门口，桶很轻，再不发出拖拉的声响。

他一句话也不再问。只听我抽抽噎噎地讲。

我把点燃的炮仗一颗一颗的丢到桶里。三两下就炸完了。

月明星稀，洒下一层化掉的白，城市的灯光黄澄澄的，照着远处的林子，却被我哈出的气给染白了。我以为天上就是北边，愣愣地指着窗外那几颗孤寥，和谁感叹：“北边，好多，星星，好亮。”

那一晚的星不仅没有几颗，也不是很亮。

今人不见古时月。

好冷好静的夜，云袖拢在一起，夜色极深极亮，黑夜深处，桂花幽幽香气。烟气从桶里冒出来，我默默凝视着走上前去，熏出了花花的泪。姨父蹲下来抱我，把哭得一抽一抽的我埋到左肩轻轻拍着，肩上有刺刺的小毛线和绒绒的洗浴香，很温暖。屋外的倦鸟山上的冷杉，让我很冷，但姨父让我很暖和。

又不知过了多久，姨父弓着身子站在我旁边，胡茬刺醒了我，握着我的手臂带进了屋里。

大姨递给我一片红富士，才发现自己怅然躺了好久好久。

泪干了，喉咙不哽咽了，脑海也冷静下来，我坐在沙发上，任凭遨游，最后只是想，刚刚是不是太吵了？

姨父帮我擦干了污垢，洗净身子，系好浴袍，把我抱起来和乐乐一起挤在他们的大床上，我想起最初来到大姨家里就是我一个人睡，从地铺到自己的房间，从来也没有和他们同睡，因为当姨父问的时候我想起了爸爸，他逗我不怕羞，我知道那不是夸我。我想他多夸夸我，所以我走进房间，和弟弟一起睡……

抚摸着乐乐安详的睡脸，动作轻轻的，不敢把他弄醒，他一定闹腾过了，在我心上他又闹了一次……我也该睡了。

睡吧。睡吧。我哄着乐乐，轻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