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廊水榭出来已是午后,空梵拿着一袋螃蟹饼边走边吃。
薄薄面粉裹着拇指大小的蟹腿肉,炸得金黄酥脆,鲜甜有韧劲,是螃蟹宴的收尾点心。
冷青时右手提拎打包好的粥品与螃蟹,左手环抱出门时侍从送的桂花,落后空梵半步,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沉静温和。
街上越发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卖花、卖野菜的姑娘们清凌凌的脆嗓,尤为动听。
高阔澄蓝的天穹下,人们行过星罗棋布的屋舍、商铺与高楼,暖风和日描摹着人间光景,盛美如画。
空梵慢踱闲步,走回道宗分部门前时,手中的纸袋也正好空了。
他团起纸袋扔进门后装垃圾的竹篓,掸掉手上的碎屑,转身问:“冷先生,你打算几时离开长都去游历?”
“原定是三日后。”冷青时跨进门槛,收腿顺便带上门,把怀里的桂花递给他,“正厅有花瓶,劳你将花插上,我先将食物拿到厨房放好。”
空梵抱着小臂长的苍劲花枝,手指拨弄一下开得灿烂的桂花,掉头进了正厅。
厅中燃着线香,青烟袅袅,祖师爷画像前的供桌上有两只白瓷花瓶,一只装有水养的野兰花,另一只还空着。
他把桂花放进去,随手揉拨,摆成高低错落的模样。因桂花枝长花高,影子落到画像上,恰好掩住祖师爷的后腰,为那单薄的人身增添几分活气,隐有突破纸面复苏过来之感。
空梵不禁抬头端详这幅画,画中的道宗祖师只有一道背影,拔俗之姿,气韵凌云,混似裂天贯地的利刃,却又藏锋于心,圆融近道。
“画得不错。”
空梵由衷赞赏,顺便把后面半句压回心底——有真人三分风采。
“那是我画的。”
冷青时柔和的嗓音自背后传来,空梵不及反应,就见他走到自己身侧,拱手朝画像行了一礼,而后点燃新的线香,将快要烧到底的三炷换下。
烟气拂面,冷青时的神色模糊不清,只有音调清晰:“道宗并无确切的祖师,也并无供奉神明、先人的习惯。但吾师常思数万年前的道门盛况,尤喜初代道门道魁之作风与经历,幼时与我说了不少。”
“——把你也带得对他心生好感?”空梵好笑。
“是有一些,不过不及吾师。”冷青时仰首凝视画中人,恍然若隔世再会,“此画乃我初入画道时为道魁所作,即兴挥笔,谈不上技巧工拙,却颇具神韵。下山前,师父让我将它带来分部,做镇守之用。我不解其意,但师命不得不从,便只好照做。”
说着,他回头看向空梵,烟尘散尽,他的面颊仿若落水出石,眸光清亮,则似水中月。
“你也觉得这画很好?”
恍然间,空梵从他身上看见了那抹五万年前的故人倒影,心头莫名触动,把他对这副面孔、那个人的反感都消融了几分。
“……我不认识贵门道魁,只是觉得这幅画灵气逼人,浑然天成。”空梵揣手望着画像,继续说半真半假的话,“想来其人在世时,也不外如是。”
冷青时弯了弯眼睛:“谬赞了。”
走出正厅,两人回到后院。
空梵坐在房前台阶上,拢着披风晒太阳打盹。冷青时坐在对面同样的位置,正在给自己列的游历备物清单查漏补缺。
修行者出趟门还这么麻烦,这个时代真可算是大道末路了。
空梵想着,戳戳肩头只有自己能看见的蝴蝶——天道系统,你怎么看?
蝴蝶扇了扇翅膀,瞥他一眼——不怎么看。天道无情,爱死不死,这不是五万年前就存在的三界共识吗?
从它的小眼神里瞧出怨念,空梵笑着继续戳它——既然三界都爱死不死,你为何非要救我?
蝴蝶头顶的触角朝旁侧倾倒,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且从他肩头飞到了兜帽右侧的“兔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