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情报很快送来,空梵带着对螃蟹宴的期待快速翻看。虽然一目十行,但并未落下重点。
“找到了。”目光扫过某个名字,空梵莫名心有触动,指尖点在了上面,脱口而出。
脑海中隐约一排画面扎挣着从他眼前闪过,如同枝蔓生发,破土而出。又像上元灯节时看的排屏,屏上的画连成故事,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一生。
他叫金贵,出生于长都百里之外一个封闭的小山村。数年前那处闹山匪,村子里的人被屠尽,只有他重伤昏死在亲朋的尸身下逃过一劫,被当时奉命剿匪的冷翰所救,为了能亲手报仇,选择成为冷翰的私兵,暗地里为他办见不得光的事。
他是冷翰身边最趁手的刀,花了三年时间证明自己的价值与忠心后,冷翰为他运作了一个禁军身份,于他的出身而言,也算是平步青云了。
不过,他的日子并未因此变好,或者说还来不及变好,就被冷翰带进阵骨荒原,死于拓印阵纹的途中。
金贵只是个小人物,命如草芥,这具躯壳残存的记忆虽被他的名字勾起,却终究不全,所以空梵感知不到他死时的心情。
但至少大仇得报,又是为恩人所死,他的憾恨应能少些。
空梵闭上眼,右掌抚上心口,指尖沉沉的跃动鲜活有力,却已不属于那个名字的主人。
可无论如何,他到底是占了人家的身躯,所以……
空梵提气直脊,在心中默诵经文。
魔族好战,空梵也是战场中杀出来的魔尊,每每有可敬的战友、敌人因他而死,他都会为他们诵念一段安魂经。
经书无名,不知来处,不是续命良药,仅仅是一曲旷野悲歌,一段疏阔长风。
安死者之魂,定生者之心。
如此而已。
乍然有风吹彻天地,从茶馆二楼交错敞开的窗户间穿过,扬起空旷悠远的呼啸,拂乱冷青时耳畔青丝。
他捏着纸页边沿的手一顿,怔怔抬头,见对面的人安然合眼,神情宁静,鸦青色的长睫在风里微微颤动,仿若深秋枝头最后一片苍翠的绿叶。
冷青时凝望那张沉静面容,心跳在满室幽寂的风声里坠地。
于是他也走进了那片旷野,听见了那曲悲歌。
……
从茶馆出来,两人沉默偕行,默契地没有提起阵纹拓片事件中显而易见的疑点。
是谁引导冷翰进入阵骨荒原拓印阵纹,再经由鬼市卖出?
鬼市做的虽是不记名买卖,有心人想查却依然能查到,为何朝廷能轻易找到买下阵纹之人,却查不出售卖者的身份?是哪路神仙在为他遮掩?
以及,冷翰的死、右相的死、刑部的不作为、朝廷的放任漠视,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内情?
红尘事如次蠹织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扰人心志。
空梵不打算深究,冷青时一个标准的道宗弟子,对此更是不感兴趣,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人间乐事有三,莫过于美食美景美人。
空梵张口欲提螃蟹宴,想了想,把落在脑后的兜帽戴上。
宽松的帽檐将他的脸衬得小了一圈,面色盈白,双眸黑亮,秋风吹得他帽子两边的布带起落掀动,在冷青时眼底映出翻卷的影子。
冷青时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蜷缩,像是遏止了某种本能动作,手背上青筋细骨错落凸显,几息之后才慢慢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