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至,血色残阳嵌于西边城墙的缺口,照亮白日下的阴影。
三面城墙之上,无数兵士手握弓箭架在望孔处,剪锋直指南边不远处的山脚。
幽暗的密林之间,茂盛的荒草之中,短兵相接的碰撞声、焦躁不安的马蹄声与将士们的嘶吼声混作一片,听者人心惶惶。
京城的正南侧,一支目测一万有余的军队正节节败退,而三面的敌军正形成包夹之势,将之步步逼至京城的方向。
束咏所率领的怀德军位于西面,季超统领的顺安军位于东侧;而位于中间一路推进的,正是刘显恒当下所掌管的虎怯军与白马军。
“殿下,突袭咱们的人,身份已经查明了。”中军阵中,邢炙策马飞腾至刘显恒身侧,禀报道。
“何人?”刘显恒目光决绝地怒视着前方,冷冷问道。
“是不久前公然欲集结军队讨伐您的宜北侯刘庆源。”
“原来是他……”刘显恒略感错愕,面色略有所思。
“殿下,既然不是太子派来的人,咱们还要继续包抄么?”邢炙试探性地问道。
刘显恒眉头微皱,沉默片刻后回头望向后方安置王贵姬的营地,犹豫不决,身下的马匹前行的步伐也稍稍慢了下来。
“殿下,您要当心成了别人上位的阶梯呐!”邢炙读出了刘显恒脸上的踌躇,继续劝说道。
经过之前的接触,邢炙知道太子绝非坏人,而自己的主子虽在恭王的挑唆下做过些错事,本性却也不坏。若二人能彼此和解,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此话怎讲?”刘显恒琢磨着邢炙的话不得果,遂问道。
“宜北侯明知咱们四军联手,自己人数劣势仍要以卵击石,眼下节节败退,而他的后方正是建康城池。”
刘显恒所骑的马匹停下脚步,霎时间周围的军马也渐次停驻。
他微微低头,心中纠结忐忑。
邢炙所言着实令他胆寒,宜北侯明知不敌,却仍偷袭己方联军,紧接着不断败退,眼见要退至京城城下,欲将京师卷入纷争的企图昭然若揭。
若自己继续追击,极可能被禁卫军及临近城池的驻兵合围……王家尚被扣留在城内,这样下去,对自己一族无异于灭顶之灾。
“殿下,咱们还追么?”
中军人马陆续都停了下来,侧先锋勒马速至刘显恒前方,探问道。
刘显恒仍在犹豫,他回头望向王贵姬所在的远方,对邢炙问道:“你带人安置母亲的时候,她可有说什么?”
“娘娘只说,让您切莫因她畏手畏脚,还让我赶紧来到您身边护佑。”
刘显恒垂头,陷入良久的沉默。
风卷烟沙,尘土甚嚣。
冬季林原枯黄,北方袭来的烟霾,被凌乱的马蹄激得焦躁不安。
无尽的人海伫立原地,只待首领的号令。
风尘依稀之中,一驾马车从军队后方匆匆朝前赶着。
列整的军队,忽如龟裂的土地,让开一道深深的沟壑,由着这架马车与人海中穿行,直捣列队的最前方。
西北而来的冷风捎去些许昏沙,刘显恒见到仆仆而来的马车,匆忙下马上前迎接。
“母亲,您怎么来此危险的阵地?”他扶住走出车厢,满头花白步伐蹒跚的王贵姬,关切问道。
“果然,逼近京城,你犹豫不前了。”
“母亲,那您的意思是……”
王贵姬没有立刻回答,她替儿子轻轻整了整凌乱的发冠,温柔而坚定地握着刘显恒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一字一字地答道:“天下哪个臣子,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引亲王与皇帝相争?除非……这本就是皇帝——自己的意思。”
“母亲……您不久前不还劝我,与太子和解么?怎么突然……”其实刘显恒心中也已生出了这种猜想,可他却不愿承认。
“这我也猜不到……或许他将你支开,有什么别的目的吧。但是今日,不论你有没有兵临京城之下,我们都躲不过了。未经皇帝准允,领四万大军在京城之外诛杀上千兵将,便等同于坐实了兵变。因为你杀的,都是朝廷的兵、天子的兵。”王贵姬面色平静,带着看淡生死的坦然。
“只是外祖、舅舅、弟弟妹妹们,都还在被扣在京城呢。我们与刘玄明彻底撕破脸,不就等于将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么?”刘显恒紧锁着眉头,心中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