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劝她:“郭贵人七七未过,总是咱们翊坤宫的人,还是您的亲妹妹,奴婢觉得您好心送出去的东西,别人也未必领情。您先安心养身体,等身体好了,郭贵人的七也过了,您亲自各宫各院地去拜访,多好呀?”
“不错,人家现在躲咱们还来不及。”宜嫔想到妹妹的死,心里就难受,也非为了逝者悲伤,而是不知她这个活着的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本以为皇帝此次归来真正要把她忘记了,可人家却派人嘘寒问暖。自己病着皇帝不能亲自登门也是有的,好歹总算遇见一件让她舒心的事,满心盼着病愈后,能重振翊坤宫的风光。
此时有小厨房里的宫女来,桃红去门前听了几句,回来问宜嫔:“早晨荣嫔娘娘送来的干货已经泡开了,您想炖汤还是熬粥?”
宜嫔一直没胃口,懒懒地说:“炖汤吧,当药灌下去罢了,实在不想吃东西。”
桃红再去嘱咐,回来时道:“这些日子,倒是荣嫔娘娘还惦记着,时不时送些东西来。咱们翊坤宫也不缺这一口吃喝,却是她的心意。”
宜嫔冷笑:“心意还是心机,谁知道呢,你且替我记着这些好,将来我要还人情。”
话音才落,门前小太监又进来。桃红去支应,回来时捧了一提食盒,打开里头一罐汤,笑着说:“乾清宫御膳赏下来的,送来的小太监传万岁爷的话,说记着您旧年夏日每天送汤去,要您好好养身体。今年夏天,皇上还等您送的汤喝。”
一语说得宜嫔双眸通红,竟是动了情似的,看着桃红盛汤送到面前,她一口口咽下去,忍不住泪眼迷蒙,啜泣道:“旧年送汤羹,也是妹妹的主意,皇上如今这样讲,我心里头虚得慌。”
桃红再无话可说,如今是上头关心也不好,不关心也不好。唯有等主子病体痊愈,该争的该抢的,都让她自己去算计才是。
而之后几天,乾清宫依旧每日赏赐翊坤宫汤羹。皇帝对宜嫔的眷顾六宫有目共睹,感慨她病榻之上仍有圣宠,来日病愈复出,不知又是什么光景。但是大好的三月阳春,宫里却病的病、伤的伤,皇帝又刚奉移两位皇后陵寝归来,除了承乾宫外并不太近女色,似白白空负了这温暖旖旎的春光。
转眼四月里,岚琪膝盖上的伤也好了,依旧每日在慈宁宫侍奉。太皇太后很依赖她,虽然道理上的管教很严苛,一如她曾经教导年少的玄烨,可心里最疼爱岚琪,平日说话并没太多规矩,俨然祖孙一般亲昵。
苏麻喇嬷嬷也得闲不必时时刻刻在跟前,许多事也交给岚琪做主料理,而今德嫔俨然慈宁宫里的一把手。众人都在背后嘀咕,幸好她还未染指六宫之事,不然这宫里,竟无人能克制她了。
是月上旬,科尔沁远道而来的客人终于入京了。皇帝为博祖母高兴,大摆筵席招待那些亲王贵族。来的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一族的新鲜血液,年轻的王爷格格们,太皇太后虽然都不大认得,但到底骨肉血亲。她这把年纪是再也回不去草原了,闻见孩子们身上草原的气息,也格外高兴。
如此热热闹闹了好几天,老人家也不见精神倦怠。宫里头多了些蒙古女人,不同的装束穿梭在宫阁之间,别有一番风光。不过妃嫔聚在一起时,却盯上了草原来的格格公主们。从听说皇帝下旨请她们来,女人们就开始琢磨,皇帝是不是又该纳几位蒙古格格入宫了。
当年慧妃早早殁了,宫里头就没再有蒙古妃。而先帝在时宫里最多的就是蒙古妃,太皇太后和太后也都是科尔沁来的,这一脉外戚强大而亲近,算着年头,也该有新人进来了。
再看此行随同的年轻格格们,大多十四五岁,年纪虽小,但足以入宫。从她们进入女人们的视线起,就成了妃嫔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这个长得好,说那个性子野,一说大半个月的光景。四月末的时候,皇帝却只赐婚了其中一个女孩子给安亲王做儿媳妇,至于他自己是否纳妃,一直没有任何苗头,才渐渐止住了这些传言。
这日玄烨在永和宫歇息,夜阑人静时,环春进来换蜡烛,瞧见皇帝和自家主子一同站在桌前写字,耳鬓厮磨地说着悄悄话。她欣然一笑赶紧退了出去,可才走出门,就听见里头主子喊人,进来问何事,说是皇帝饿了要进消夜。
环春赶紧去张罗,这边两人撂了笔,岚琪端水来让玄烨洗手,被人家促狭地洒了水在脸上。她眯着眼睛气呼呼说:“这事儿搁在平头百姓家里,遇见个母老虎的家主母,肯定一盆水扣在相公脑袋上了。”
“胡说八道,你敢不敢去皇祖母面前说这个?”玄烨骂她,心情却极好,将两人写的字举起来,啧啧道,“孺子可教,你这字越来越有样子,还以为如今你伺候皇祖母又照顾胤祚,把这些都荒废了。”
“皇上教导的,臣妾敢荒废吗?我才不找骂挨呢。”岚琪笑着也洗了手,腻过来一同看字,却听皇帝说,“可叹朕的那几个表妹,满语汉语都说得不好,怎么如今他们都不教了?”
岚琪一时没听明白,脑筋转了转,一个激灵,撇着嘴问道:“难道皇上,是想纳哪位格格入宫?”
玄烨含笑,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嘴都歪成这样了,朕若真纳几个蒙古格格进宫,刚才那盆水就不是洗手用的,要扣在朕头上了是不是?”
岚琪是正经问的,眼中满满的醋意,嘀咕着:“臣妾要是敢那样做,太皇太后非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不可。人家好好说话呢,皇上是不是真的要纳蒙古格格了?宫里头都在说。”
“没有的事儿,瞎想。”玄烨敷衍一句,转身往膳桌走,却被身后的人拽住,追着问,“皇上骗人。”
玄烨反手往她腰上一掐,岚琪受不住痒痒就松开手,但玄烨不再敷衍她,立定拍了她的脑袋,笑着说:“这醋劲儿大的,一会儿环春若呈包子来,都不用准备醋碟子了。”
“那是不是?”
“朕必然还要纳一两个蒙古格格,但不是眼下。你这醋留着往后再吃,现在真的没这事儿。”玄烨笑着,瞧见环春已带着人进来布置餐具,他又拉着岚琪退进内殿,拥着她说,“政治联姻,草原各部是朕最天然的屏障,阻挡着沙俄老毛子们,可朕若处理不当,他们就会变成沙俄的棋子,反过来拿刀对着朕。这次虽是你随口提了一句让他们进京来哄皇祖母高兴,可朕心里也想了好久的,自然另有要紧的事要与他们嘱咐商议。”
岚琪听不大懂,半知半解地问:“照皇上这样说,留一两个格格在宫里岂不是更好?”
玄烨笑道:“皇祖母和皇额娘都安好,大清最尊贵的两个女人都是蒙古来的,朕这里急什么?留几个格格指婚给贝勒世子们倒还成,如今宫里头朕已经忙不过来了,又有你这个醋缸子在,朕留人家下来,给你欺负不成?”
不知是正经话玩笑说,还是玩笑话正经说,反正岚琪脸上的醋意已经淡了,骄傲地拉着玄烨出来进消夜,环春看见了还问:“娘娘什么事这样高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玄烨坐定了动筷子,随口就说:“你家主子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环春笑道:“皇上可别被娘娘骗了,娘娘她总爱装傻,心里头比谁都明白。”
“不错。”玄烨夸赞环春,“还是你知道她,明儿去告诉李总管,朕赏你银锭子。”
岚琪虎着脸在边上看他们一搭一唱,环春笑着跑开了,也支开其他人,玄烨推推她:“不伺候朕了?把那个粥给朕盛一碗。”
“那皇上也赏臣妾一些东西吧。”岚琪却伸出手,眼巴巴地说,“您每回来时用消夜,可都算永和宫的账,臣妾的年例都不够花了。”
玄烨哭笑不得,顺手把玉扳指摘下塞在她手里,人家才乐滋滋收好去盛粥。玄烨恨道:“你哪儿学来的毛病,怎么总跟朕哭穷?朕知道,皇祖母每月赏你不少东西,真金白银的也给,你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