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瑛当着他的面在客厅给沈知易打电话时,童童在书房听不见,说明他去书房后又打了一次。
他们在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只是联络一下,还是统一口径?
事实摆在眼前,又有什么说辞可以将它改变?
晚饭后,阿姨收拾桌面,去厨房做清洁,沈昕惊讶地发现,童童居然会跟着打下手,虽然只是递盘子、摆放椅子、按按开关之类很小很小的劳动,但他全程都在,自发自如的态度和做事时跟阿姨聊天的内容也可见,他早已习惯了这么做。
沈昕更加惊讶地意识到,沈知易和梁瑛把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教育得非常好。
反观自己呢?
从小到大,沈知易放任他做一切想做的事,给他的物质生活亦是养尊处优。
他一直以为那是家人爱他的表现,他一直非常感恩这份堪称无原则的爱,并以拥有这样的爱而自信、自豪。
但是现在,看着童童,他突然动摇了。
他好像终于拨开层层迷雾,戳破美妙的幻象,清醒地看到了一些真实的东西。
如果他没有选择去国外独立生活五年多,如果他没有坚持写作,如果他一直懵懂地接受着父亲的给予,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就会被驯化成……
废物?
就像纪轻行说的那样,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做完这些,童童继续回去写作业,阿姨告辞离开,正巧沈知易进门,二人打了个招呼。
语气非常熟识。
所以这里才是沈知易的家吧。
而那个在锦安,一直以来沈昕所以为的家,即便妈妈生病去世,梁瑛来了,但依然令他感到温暖的家,不过是楚门的世界罢了。
沈知易与沈昕目光交汇,瞬间低下头去,尴尬比先前的梁瑛只多不少,坐在沙发上好半天都不说话。
梁瑛坐得与沈知易隔了些距离,沈昕则坐在二人对面。
他们都不愿挑起话头,那就自己来吧。
“爸爸,我记得我知道你和梁叔叔在一起的时候就问过你们,是不是会再生一个孩子,你们当时说不会。”
“爸爸和梁叔叔是担心你不开心,所以才……”
“可我当时也明确说过,我不会不开心。相反,妈妈不在了,爸爸从悲伤中走出来,有了新的喜欢的人,我觉得很开心,我为你们结婚而高兴,你们想生孩子当然可以生,我记得的,我的的确确这样说过。”
“但你那时毕竟还小,处于青春期,很不成熟,我们怕影响你的情绪,进而影响你的成长!我们终归是为你好!”
“是啊,我那时也这么想。因为你和梁叔叔说,你们已经有了我,不需要再有别的孩子,我就是最宝贵的,你们还说,能走到结婚这一步不容易,你们非常感恩,不求更多,只求咱们三个一起幸福地生活。”
沈昕顿住,脸上露出了一丝浅而复杂的笑意。
“这话我信了,这么多年来深信不疑……算算时间,童童其实是你们结婚前,甚至是梁叔叔出现在我面前之前就生了的,就这样,你们还能跟我说那些话,瞒着我这么多年,在我面前……演戏这么多年,你们……”沈昕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怕我不开心、为我好这种借口太拙劣了,如果今天不是我来了,亲眼看到了,你们还会继续骗我,打算骗到什么时候?是不是只有到了我已经被彻底扫地出门,连蒙在鼓里都没必要的时候,你们才会……”
“昕昕!”沈知易羞愤交加,可现在的他没有发脾气的底气,顿了半晌,转而问道,“你今天怎么会突然来这儿?我听你梁叔叔说,是在路边和你碰上的,你……”
“你在套我的话吗?不用心存侥幸,我什么都知道了。”沈昕冷冷地戳穿,瞥了一眼梁瑛,冷笑,“和纪轻行订婚的时候,双方家长见面,你说梁叔叔老家有事走不开,不能参加订婚宴,我还挺遗憾的,原来只是怕我看见。”
沈知易和梁瑛的表情雪上加霜。
沈昕又说:“纪轻行跟我说了结婚的真正原因,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求证,转念一想,电话里你要糊弄我非常容易……”
“爸爸什么时候……糊弄过你?!”
“难道不是一直?”沈昕匪夷所思,“我以前百分之二百地信任你,你说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多想一丁点儿,更谈不上查证,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这种能力。所以我只要稍微认真地想一想,就能想到梁叔叔多半不是有事回了老家。过去那么多年,你无意间提起最多的地方就是容春,容春也是距离梁叔叔老家最近最大的城市,离锦安也不远。我毕竟还是你的儿子,只要愿意,查到你其他房产的地址不是难事。今天上午到了这里,为了避免继续被骗,我没有联系梁叔叔,也没有询问安保,就坐在对面的咖啡厅,看到梁叔叔开车出来去了学校的方向,等他回来我再过去。这样你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我也很意外,怎么真相竟然跟我猜的一模一样呢?甚至我还猜少了,你们居然马上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他平静地说完,客厅陷入沉寂。
片刻后,他又像是死神,毫不留情地再次开口审判。
“这还不是最让我震惊的,最让我震惊的,是你们居然会想出用我向纪轻行换取资金的办法,这太荒谬了,之所以瞒着我,是因为你们自己也觉得荒谬,觉得理亏是吗?这件事情,你们两个之中如果有任何一个人不同意,甚至哪怕只是觉得不妥,觉得犹豫,它就不可能被促成,也就是说,它最终成了,一定是因为你们两个人都觉得很好,都主动推进,一起穷思竭虑地说服纪轻行和他的长辈,你们两个人一起这样谋划我……”
“昕昕!”沈知易更加大声,更加羞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