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漓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歇,满足地偎在山脚,天地朗澈,似霁月光风,绯红旭日在朝霞的陪衬下万分得意,沉甸甸的不再是人的心事,而是枝头。
枝头落满了雪,还有几只胖乎乎的雀,这场景任谁看了都心软。
阳光太盛,凌唐把乐野眼前的遮光板放下,小孩冲他笑笑,继续眉飞色舞地跟艾伊木奶奶汇报回乡进程——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将抵阿勒泰的厚土。
“你一定要看看阿勒泰的太阳,这里真的没有黑夜。”
乐野讲完电话,执拗地看着凌唐,这话他说了很多遍,凌唐扫了他一眼,点头:
“好。”
乐野朝他弯弯眼睛,头发有些长了,几缕碎发遮住眉梢,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在阳光下眉飞色舞,却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一点忧伤,他想起一个秘密,决定在旅途结束时分享跟凌唐:
“凌唐哥,我之前跟你说我其实还有一个爸爸,没有骗你,是我五岁时认识的……哎,你笑什么,别不信啊。”
五岁时还能认识一个爸爸?凌唐决定当一回傻子好了,他勾了勾唇角:
“信,继续说。”
乐野偷偷瞪他一眼,继续讲那段故事。准确来说,是他死乞白赖求来的爸爸,应该是叫哥哥的,但他那时年纪小,刚被亲爸揍完,很想换个爹,就在那个冰凉的夜晚问那个少年,能不能当他一晚的爸爸。少年满腹心事,分神应允了他。
于是一大一小蜷缩在牛棚的一角,少年体温滚烫,紧拥着瑟瑟发抖的小孩,小孩哆哆嗦嗦地抬头,用额头去触他的下巴,像刚刚长出触角的幼兽,对人间尚且慌张:
“太阳落了,夜好黑啊。”
少年紧了紧臂膀,跟着仰望夜空:
“还有月亮。”
“月亮也没了呢?”
“那还有我。”
乐野讲完,情绪里有九分浓烈,还有一份羞赧:
“我很想他。”
他没注意到,凌唐已然沉默许久,喉结上下翻滚几次,继而目视前方,那轮红日逐渐升至中天,实在过分耀眼,乐野也看太阳:
“凌唐哥哥,你跟他一样,都是我的太阳。”
凌唐终于有所反应,在车流陷入滞涩之际,缓缓刹车,而后偏过头来,深深地凝视他长达半分钟之久。乐野正扒着车窗看雪,转过身来直直撞进凌唐的眼里:
“咋了啊,凌唐哥,我好喜欢你。”
乐野眯了眯眼,冲他讨好地笑笑,哄人的甜言蜜语脱口而来。
凌唐有时候疑惑,他生自贫瘠,为何情绪如此灼热。
或许归功于不落的太阳。
凌唐跟着车流缓缓发动车子,决定给年轻男孩再上最后一课: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吊桥效应’,是说人在紧张或刺激的环境下,比如过吊桥时会心跳加速,但把这种反应错误地归结于心动。简单说,特殊环境中的喜欢其实是假象。”
乐野皱着眉头思索,还是无法明白凌唐想要表达什么,摇了摇头:
“听不懂。”
凌唐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说得更直白一些:
“比如黑夜中的一把火,和白日里的火光,自身明亮的程度没有区别。还比如一起跋山涉水的某个人,和日常生活中的那个人,本质也没有区别。因为黑夜,因为跋山涉水,那光那人显得与众不同,让人的情绪产生偏差,误以为是喜欢。回头再看,其实不过一场梦。”
乐野一知半解,喃喃重复:
“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