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的府邸是民国四年新修的,受沪城租界建筑的影响,中西结合,按中式几进的院落排布格局,但每一栋都仿照西式小洋楼的样式。
在坡屋顶、抬梁、飞檐等传统建筑造型上,加入了拱门、回廊、舷窗等西方建筑形制,两相融合,既有庭院深深,又不乏伶俐精致。
方绍伦穿过几重院落,沿着红木扶梯,拾步上了二楼。
方学群端坐在宽大的梨花木书桌后,示意侍从给方绍伦倒杯羊奶,“不喝茶了,你坐船也累了,早点休息。”
“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喝这个。”方绍伦不太爱羊奶的腥膻味,但一边抗议,还是一边听话的喝了半杯。
方学群露出点笑意,“在爹眼里,你们几个永远都是小孩子。”
“您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了?”饭桌上人多,又有外人在,他也不好询问。
方学群的身体比之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他还记得他威风凛凛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那是年幼的他,关于父亲的最早记忆。
“年中宛城有个商会,却混进了乱|党……”方学群有点喘,指了指肋下的位置,“这里中了一枪……”
方绍伦腾的站起身,“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么大的事……”
方学群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是我让颖琳不要写信告诉你,你隔这么远,要真有点什么,也来不及。倒是我死了……”
“爹!您别说这种话!”方绍伦打断他,“这事查清楚了吗?”
方学群摇摇头,“是桩无头公案,当时中枪的不止一人,有几个直接丢了性命……”
他拿手帕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方绍伦要上前帮他拍背,被他挥开了,侍从不轻不重的给他拍打半晌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让侍从下去,他要跟儿子说点私房话。
“世道越发乱了,中原那地界都热闹成什么样子了……这次也是我大意了……元哥,你一走三年,不清楚如今局势。你可知你徐世伯年中已通电下野,经越南往沪城去了?”
“什么?!”
方学群叹息着点头,“事出突然。如今寓居沪城,我让绍玮去看望过一次,据说境况堪忧。年底绍玮事多,你歇息两天,去拜访一趟吧。唉,我这身体……”他摇头道,“不然我是想亲自去一趟。”
家书中不曾提及此事,方绍伦倍感惊诧。徐侯林与方学群是结拜兄弟,交情深厚。月城与双桂毗邻,方家能在月城称雄,离不开徐家的支持。如今徐家倒台,方学群自然忧心忡忡。
“怎么就到如此地步了?”方绍伦疑惑道。
方学群不住叹息,“徐兄性耿直,与上不睦久矣。治军亦有疏漏之处……”
“流年不利,我中枪养病于松山,听闻消息,也不及援手……”他又一次咳嗽不止,方绍伦忙端起茶杯递至他手边。
方学群喝口茶,喘息片刻,方道,“我这次遇险,亏得张三同行,不然你爹这条命就得交待在宛城。但病根是落下了,入冬就咳个不住,你姐非得给你拍电报……”
张定坤最开始便是担任方学群的护卫,这些年把他爹从边军交战的场上、从山匪的手里救回来的次数不算少,不然一个外姓人也不可能在方家把持的西南有如今的地位。
“张三是有功,但我不能把颖珊给他。”方学群突然攥着他胳膊,在他耳边道。
方绍伦愣住,方颖珊已经公然和张定坤挽手出入,绍玮也一口一个姐夫,他以为这门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方学群迎着他诧异的目光点了点头,“张三的本事我很清楚,如果让他娶了颖珊,倘若生了二心……周家不会反对他。”
周家是方绍玮的舅家,也是方颖珊的舅家。这份家业姓方还是姓张,无损周家的利益。
“绍玮降不住他。张三手腕了得,方家现有的这点人手已经唯他马首是瞻,甚至有言‘方家可以没有方二少但不能没有张三爷’……”情绪激荡,方学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方绍伦忙替他顺着气,宽慰道,“您别动气,他再能耐,也是爹一手调教出来的,还能忘本不成?”
方学群摇头叹息道,“绍玮也是我手把手教的……行商讲天分,你们兄弟都不是这块料。”
他又说回张三,“他在黔川结交了一批人物,前年又借进货之机,在金阳盘桓数月,据说与刘氏交好。”
如果说西南是方家的地盘,西南以北的金阳就是刘家的天下。
“闵礼说,刘家有招他为婿的意思……”
方学群摇头,“不过烟雾弹,故意向我施压罢了。他即便入赘刘家,刘家岂会像我们方家一般,给他这么大权柄?”
“他若是真心求娶颖珊,就得把生药的进货渠道交给闵礼和烁章。没有什么接不下,端看他愿不愿意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