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屿川跑了很久,终于停下。他弯着腰,手掌轻轻按在膝盖上,大口喘息着。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沿着他的太阳穴蜿蜒,最终凝聚在他的下颌,滴落在脖颈上。
回来已有一周,我还没理发,头发已长得有些杂乱。趁着喘息的工夫,我透过遮住眼睛的刘海缝隙,偷偷看他——
他是张很锋利的脸。挺拔的鼻梁一路延伸至高昂的眉骨,下面是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眸光如水,闪烁涟漪。
也许是我们同床共枕了太久,七年的时间里,我早已习惯了他的面孔,我从不觉得宋屿川有多特别或者是外表多么与众不同。
但此刻,不知是云朵的遮蔽,还是阳光的捉弄,几缕光线在他背后闪烁不定,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随着他的喘息,光影忽明忽暗,仿佛与他融为一体,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格外醒目。
他给我指了指远处的鼓楼,告诉我他小时候常在那里玩耍,那对他来说,算是个非常好玩的地方。街道旁的小公园是他童年最常去的地方,傍晚时分,老人们带着孙辈散步,他也经常跟着一起。
宋屿川说自己的童年大多在自然中度过。他外公是动植物专家,日记里记录着各种动植物的知识,这些知识成了他了解世界的窗口。
他向我讲述他曾见识过的公园那些躲在灌木树丛中的蛇、蝴蝶和鸟类。
不过他说童年大多是一个人度过的时候,我倒是很惊讶:“那你那么多朋友呢?不和他们一起玩?”
宋屿川:“怎么会有人一出生就会有朋友呢?正常人都是进了学校才能交朋友啊,我又没上过幼儿园,在上小学之前,大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待着。”
现在想起来,正是因为小时候和自然相伴,宋焰绪才与它们建立了某种神秘的默契。
是他教会我如何去观察那些微小的生命,也让我第一次对生活产生了真实的兴趣。
遇到流浪动物时,我也学会了停下脚步,去为它们准备一点食物和水,联系动物救助机构为动物们进行安置。
我们养过许多生灵,动物、植物。每当它们死去,他总会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我记得我们养过一条红龙鱼。那条鱼是他姐姐的朋友送的,漂亮极了,鲜红的鳞片闪闪发光,眼睛明亮清澈。
屿川给它取名叫“智慧”,但只养了半个月,它就跳缸了。
等我们回到家时,满杠鱼鳞,鱼却已不在缸里。
这件事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以至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都需要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许多个夜晚,他会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梦见智慧在地板上扑腾、挣扎,最后抽动着嘴巴,死去。
“智慧是一点一点看着自己死的。”他查监控的时候紧紧搂着我,“Bae,你说我会不会像它一样,最后也死得这么惨烈?”
我无言,只能抱紧他。看着他哭,我的心也莫名抽痛起来,仿佛他的一切痛苦都开始传导进我的身体。这种感觉陌生而不可名状。
过去我从未如此因一个人的痛苦而动容,即便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上最为痛苦的时刻,无论是父亲醉酒后用刀背一下一下剌伤我的手,还是用一整箱空酒瓶一个一个砸向我的头,我都没有过。
感受力天生就与我断绝了关系。但在宋屿川的泪水面前,我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我学着平时他对我做的那样,轻轻吻去他的泪水,抱紧他,然后安抚:“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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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红灯期间,宋屿川侧身看向我,突然问道:“你来过这儿没有?”
我告诉他我来过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哦,这样啊。”剩下最后几秒,红灯还未跳绿,“来来,快跟我一起冲,我带你去逛逛。”说着,他已经迈出了步子。
对于这一举动我并未阻拦,只默默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同他一起做这件疯狂又危险的事。
马路对面是条热闹的小吃街,空气中弥漫着油炸和炭火的香气。小吃街并不宽敞,一条狭窄的路仅容一辆车通过。
车流和人群相互交错,我下意识把他护在身侧,自己走在靠近车流的一边,双手轻轻扶住他的肩,嘴里不住念叨:“小心点,注意看车。”
我就像一个母亲带着心爱的孩子走在熙攘的街头,心头莫名涌起一种保护的本能,生怕他被这喧闹的人世撞个稀碎。
现在回想起来,宋屿川一直有很强烈的被动自杀意念。我们刚在一起时,他常说希望自己能在睡梦中,或是一场浩大的天灾中死去。
每次一跟他有什么亲密接触,他就总半开玩笑地说:“如果能死在现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