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当巴拿巴斯·古费从自己的私人信箱里取出那封来自霍格沃兹的信件时,他本以为这只是哪个学生的恶作剧。然而在读完信的第一行之后,他就一个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阅读眼镜。他一下子意识到,这不止是一封来信,而是一份从天而降的大礼——他最近遍寻不到的穆尔塞伯家的把柄,竟就这样被一个在读学生送到了自己手上。如果他这次能替魔法部长处理好这件事,那么连成为《预言家日报》的总编也指日可待了……就算之后的调查取证再困难,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在收到信之后五小时,近些年声名鹊起的种植园主菲尔德居然敲响了他的房门,证明了他又一次判断错误——原来拆开这份礼物甚至不需要他有多强的能力,他只要发挥一个普通实习记者的作用——约谈爆料人、整理资料和撰写新闻稿、发布稿件,就足够了。除此之外的一切障碍,都由爆料人提前替他扫平了,包括通过又一封写给菲尔德的长信,说服了这位大地主主动邀请他一起进入封闭的霍格沃兹校园,直接解决了他去实地采访的最大难题。
而这竟然是一个十几岁学生的安排……三天前的巴拿巴斯回想起那封信件中格外流畅的表达、严密的逻辑和谨慎的措辞,又看了看面前正笑呵呵地喝着茶的菲尔德,实在没忍住好奇心,试探道,“菲尔德先生,您刚才告诉我,您作为各大药店的药材供应商,下一步计划是对种植园中的草药品种进行改良,因此希望我们《预言家日报》对您的专访在霍格沃兹校园中进行,可以面对面地和这次种出了高产量白鲜草的学生团队进行交流——但据我所知,在您的庄园中白鲜草的种植量只占1%,是什么促使您如此看重相关的研究成果呢?”
“当然是这种创新的精神和超前的眼光,记者先生,”菲尔德当时这样回答他,十分耐人寻味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应该明白,战争就要来了……而一个在校学生能这么早意识到战争的影响,并带领同学们在一年之内研究出高产量的伤药,说明他的领导能力和政治嗅觉远比草药学才能更加出众。像我这样白手起家的巫师,一向珍惜任何招揽人才的机会……更何况,我最近有个收购其他种植园的计划,还需要他的帮忙。”
……巴拿巴斯·古费听懂了,菲尔德显然也知道白鲜研究只是一个让他进入霍格沃兹的幌子——他同样是为了那个学生“出众的政治嗅觉”、为了坐实穆尔塞伯家的把柄、讨魔法部长的欢心而来。正如他想从部长那里交换到主编的位置一样,菲尔德想要兼并其他种植园的授权……现在他们成了绑在一条船上的队友,只是不知道那个一手促成了他们合作的学生又是哪方势力的代表——就算这个年轻人天赋异禀,能自己看穿魔法部光鲜外表下的利益交换,但他总该有个厉害的背景做担保,才能让菲尔德配合他的计划吧?
于是今晚,古费带着这样的猜测,以菲尔德随从的身份顺利混到了斯拉格霍恩的聚会上,然后对着那个被斯拉格霍恩称为“白鲜草种植专家”的学生傻了眼。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这个胆敢用一封举报信把矛头直指穆尔塞伯家的学生,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天才名号,只是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混血赫奇帕奇——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学生长袍,身形挺拔而瘦削,面容俊秀、举止斯文,完全不是个刺头的模样。在同龄学生们都忙于自吹自擂的时候,他要么微笑着说几句捧场的话,要么就在和他身旁那个大名鼎鼎的“布莱克叛逆者”聊天,甚至两人抢食最后一块约克郡布丁——就好像他真是来宴会上享受美食的一样!
古费几乎要怀疑自己认错人了,或者是真正的爆料人故意把他推出来挡枪——然而在宴会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大家谈到身世这种敏感话题,古费才发现这个艾德蒙·克拉布确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是的,我是麻瓜和哑炮的混血,”艾德蒙神色轻松地说,并没有因为周围各种打量的目光而产生一丝不自在,“我的父母在我五岁那年就去世了,对于他们的故事,我只知道是一场大逆不道的私奔——药企老板的女儿和公司里的医药销售私自婚配并离家出走,在一个偏远的海边小镇里居住了七年,然后因为煤气爆炸双双去世——这个故事一直伴随着我从麻瓜小学来到霍格沃兹,我的同学们可能比我更加熟悉。”
“这倒是很正常,”古费饶有兴趣地说,作为记者,他最爱记录这种有钱人家的狗血八卦,此时精神一振,用他的专业眼光分析道,“麻瓜们都会喜欢富家千金和穷小子私定终身的故事,而巫师们则会好奇信奉血统论的克拉布家族是否真的混入了麻瓜血脉——这个关于你身世的传说,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能成为热点话题。更何况你母亲家也不是一般的富豪吧?你自己说的就是贵族口音,我猜是来自家族传承?”
艾德蒙微微地笑了笑:“不完全是。我外祖确实是兰伯特伯爵的小儿子,但我的口音是我回到伦敦以后自学的——”
西里斯:“什么贵族口音?口音也能用来区分一个人的高低贵贱?”
难怪西里斯感到疑惑,在所有参加聚会的学生中,他和艾德蒙的发音是最接近的,顶多只有个别单词不同。如果说之前他只以为这是个奇怪的巧合,现在却明显地感到了反感,以至于艾德蒙在听到他的语气后,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没想好怎么解释。古费敏锐地看了看这两个人,尤其好好地看了看那位布莱克家的长子——这个英俊非凡的少年此时有点厌恶又有点疑惑地皱着眉毛,双臂环抱,金红色的领带很不规矩地挂在脖子上,身上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桀骜张扬的气质,反而让他显得更加光彩夺目了,把其他穿着华服的纯血子弟都衬托得灰头土脸。
古费感觉自己的“花边新闻雷达”突然响了起来,顿时哈哈一笑,说道,“贵族口音吗?你和这位艾德蒙·克拉布先生说的就是啊。事实上,麻瓜们更喜欢用这种口音来判断一个人的社会阶层,而在魔法界的纯血二十八家中,却只有几家使用类似的口音,像你们布莱克家、还有马尔福家等等。由于传播不广,很少有巫师在意,这其中的缘由还真是让人好奇……”
“其实也没有那么神秘,”艾德蒙适时地插了句话,公正评价道,“这种所谓的贵族口音又叫标准英音(ReceivedPronunciation),只是因为古老和不易传播而被麻瓜先祖们视为体面的象征——如果到现在还有这种想法,就显得很过时和傲慢了。我在五六岁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虚荣心,因为担心成为学校里的异类,才会努力去学这种口音,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过去。”
“那么你现在不再有类似的担心了吗?”一直含笑听着他们聊天的菲尔德问道,似乎意有所指。
“很早就没有了,我父母留给我的最大财富,就是让我早早看到了世界的真实,”艾德蒙转向这位种植园主,语气认真但不算很严肃地说,“我的身世不能改变,所以不管我用什么样的发音,两个世界都不会真正接纳我。既然这样,我又何必畏手畏脚呢?不如放手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这一次是雷古勒斯·布莱克打断了他,“放手去做任何事,就是指用赌博的态度对待人生吗?因为你能输掉的筹码不多,所以敢于压上自己的一切,去赌翻盘的可能性?”
“——有什么不可以?难道因为你是个不敢冒险的懦夫,就希望别人也一样?”西里斯漫不经心地说。
“——完全不一样。”艾德蒙淡定地说,“在我看来,赌博是一个人已经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掌控力,于是徒劳地祈盼着命运的垂青;而我所说的放手去做,是指有计划地、一步一步地改变自己的生活,到最后掌握自己的命运。或者用一位麻瓜作曲家的话来说——”
“——扼住命运的咽喉。”
这回雷古勒斯再和艾德蒙对视的时候,两人之间充满了硝烟的味道。雷古勒斯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布莱克家特有的冷淡和高傲,但艾德蒙不躲不闪、面带微笑,表现出一种绝对的平静。这样的平静只可能来源于他与众不同的童年经历和对自身能力的自信,古费心想。自己没有认错爆料人。
“叮”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宴会厅里的对峙,西里斯拿起酒杯,装模作样地敬了艾德蒙一下,“——我该为这句话喝一杯。是哪位麻瓜作曲家?我决定要喜欢他。”
“路德维希·凡·贝多芬,这世上最好的交响乐作曲家。”菲尔德和善地代替艾德蒙回答道,看到学生们瞬间变得惊讶的表情,他轻轻地笑了,“怎么?我也是混血。我相信每一个混血的斯莱特林人,都会有这种无视他人评判、不断向上攀爬的雄心,”他的目光扫过了雷古勒斯、扫过了斯内普,落在艾德蒙脸上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赞赏,“这位年轻的克拉布先生,虽然你是个赫奇帕奇,但我想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才会在五年级就完成草药品种改良这样的成就吧?”
“您谬赞了,这哪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事?自从一年以前,我因为‘康沃尔郡爆炸事件’产生了培育高产量白鲜草的想法,就一直在和老师、同学们合作研究,”艾德蒙谦逊地微笑着,像一个真正的新闻发言人一样,如数家珍地盘点起团队里所有人的功劳,“我的院长斯普劳特女士不仅亲力亲为地指导我们、帮助我们修改实验方案,而且为我们介绍了许多从事相关研究的师兄师姐,无数好点子都是在与他们交流的过程中产生的。而我的同学本杰明·波宾为白鲜草计划提供了充足的实验材料,和我同级的女生级长阿米莉亚·博恩斯总是与我相互配合,组织同学们划分成不同的小组进行联合研究。最终参与到这个课题中来的学生共有十二位,我只是其中的一环罢了,唯一的特殊大概就是擅长嘴上卖弄——才会在今晚拥有面对面与您交流的荣幸啊。”
……听到这话,西里斯·布莱克顿时有点受不了地“啧”了一声,似乎想嘲讽两句,最终好不容易忍住了。古费不由得一笑,他发现这个艾德蒙确实很会讲话,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说到同伴成就的时候非常正经,没有丝毫戏谑的意思;说到自己的时候虽不回避,但是带一点随意的自嘲。刚才那句话虽然是奉承,却也被他尽可能地消去了尴尬,那种轻松带笑的语气,一听就感觉是在和一个既尊敬又亲近的长辈开玩笑。古费一边在心里圈起了本杰明·波宾这个名字(他怀疑正是波宾家向菲尔德引荐了艾德蒙,这家人是菲尔德十几年的老客户),一边故意问道,“那么你的这些同学们也放心让你一个人作为代表,来会见记者和潜在的投资商吗?”
“没什么不放心的,团结本就是备受赫奇帕奇推崇的美德,每个人都应该在团队中发挥自己的作用。我是负责演讲游说的人,他们则是实干家,现在已经在研究白鲜香精的后续提取方案了。当然啦,想要在这方面做出成果,未来一定少不了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耐心指点,以及像莉莉、西里斯这样热心的其他院同学的帮忙。”艾德蒙滴水不漏地回答道,微微点头向他提到名字的几位致意。古费看到西里斯悄悄翻了个白眼,那个叫莉莉·伊万斯的麻瓜种女孩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艾德蒙似乎没留意他们的反应,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我觉得齐心协力在这个时期尤其重要——特别是最近袭击事件频发,如果我们能早一天让白鲜香精实现量产,就有可能多救下几个伤者的性命,我们相当于是在和恐怖分子赛跑。”
斯拉格霍恩:“哎呀,什么恐怖分子,什么袭击?这孩子,别在聚会上夸大其词——”
古费立刻抢过了话:“我觉得艾德蒙说得没错。为了达成政治目的而不惜伤害无辜,这不就是恐怖分子吗?我听说最近在霍格莫德就发生了这么一起案件,受害者甚至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巫?”
宴会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才是这场宴席真正的“主菜”。今晚他们所有人齐聚在这里的唯一理由、让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绝口不提的一场合谋——审判斯蒂芬·埃弗里的罪孽——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古费观察着所有宾客的反应,只见雷古勒斯垂眸拉住了准备出言辱骂的巴里·高尔,那个叫斯内普的斯莱特林面带祈求地看着莉莉,菲尔德劝慰似的给斯拉格霍恩斟了一杯酒。这时,西里斯·布莱克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腰肢,就像在无聊了一整晚之后终于发现了一只有趣的猎物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道,“确实是啊。但看来你的消息还不够灵通,记者先生——加害者之一可就坐在你的对面呢。”
……在古费对面的座位上,斯内普刷地转过了头,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西里斯。在他微微扭曲的脸庞上,呈现出一个既像是极端仇恨又似乎带着快意的狰狞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