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时留在原地,看到酆都城外鬼魂排了极长的队伍,便明白这些时日,人间死了多少人。
一等便是数日,直到第七日时,沈寄时已经烦不胜烦,鬼差姗姗来迟。
“长宁侯。”
鬼差拿着一个册子,看着上面的记载,道:“此人生前所做恶事皆被记载在此簿,酆都大帝都已一一审判,绝无遗漏。”
沈寄时眉眼染上不耐,“你的意思是,他在酆都?”
鬼差解释:“此人罪大恶极,已入了畜生道,历万世轮回之后,自会神魂消散,如今已经是第十世了。”
“我不问来生,只问你,如今人在何处?”
鬼差目光落在他身后不远处,指着黄泉路上缓慢挪动的一只肉虫道:“就在此处。”
沈寄时侧身,看着那只缓慢向前挪动的丑陋虫子,眸光晦暗,冷笑道:“他欠数万将士性命,孽债还未还清,为何不在九幽受刑?”
既能入轮回,便说明他生前死后都无冤屈,八万将士身死之事,确实与他有关。
“长宁侯,赵曾已经受过百年刑罚,虽入轮回,可每一世都在畜生道,待万世轮回之后,自会神形俱灭。”
沈寄时闻言,又看向地上蠕动的肉虫,良久,方才哑声道:“还有一事,黄泉拥挤,我想问问,那八万沈家军,如今都已入了轮回吗?”
鬼差看着眼前曾为大梁出生入死的少年将军,将手中帐薄一合,面露不忍,却还是道:“长宁侯,冀州节度使的刑罚已定,但是你的八万将士,如今还困在枉死城,难以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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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妧枝蹲在土地庙前,将带来的冥钱放进铜盆里烧。
窈娘坐在在她身边,懒道:“你前几日给我烧来的胭脂被一只不懂事的小鬼当做糖啃了一口,这几日我都没有上胭脂,他们看到我,都说我憔悴了不少。”
她拆穿:“你之前也都不涂胭脂的。”
“今时不同往日,我前不久看到书上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是这个道理吧。”
桥妧枝嗯了一声,问:“你不是不识字吗,谁叫你的?”
窈娘喔了一声,哼着小曲不说话了。
她死得早,哼唱的都是已经过时的童谣,在这荒无人烟的土地庙,竟显得有些恐怖。
“那我下次再给你多烧几盒胭脂,顺道再烧几身好看的衣服。”
桥妧枝心不在焉,一边说,一边将冥钱投入铜盆,堆积在下面的还没有烧完,就又放下去一把。
窈娘咯咯笑起来,“等我有时间去鬼市买就好了,比长安集市上便宜不少,而且你给我烧了那么多银两,够我用到魂飞魄散了!”
她说得夸张,其实冥钱最不经用,一个硕大的元宝,拿到鬼市里连半盒胭脂都买不起。
桥妧枝抿唇,不置可否,只看着那些冥钱在铜盆里燃烧殆尽,渐渐化成一推灰烬。
火光将她眸子映衬得格外明亮,窈娘看着她,忍不住问:“你今日怎么神思不属的,是不是病了?”
说着伸手想要去摸她额头,只是还没碰到,余光就瞥见她头上那朵绒花亮了一下,于是讪讪缩了回去。
她感叹道:“真好,肯定有人很爱你。”
即便死了都要分出一缕人魂护着她,真是羡煞旁人。不像她,生前没有人爱,死了也只有她给她烧些祭品。
这女鬼说话太莫名,桥妧枝不吭声,又放了一把冥钱,手离开时,乱窜的火苗险些撩到她指尖。
没有受伤,却还是被灼了一下,她蹭了蹭,继续往铜盆里塞冥钱。
见她一直在出神,窈娘忍不住问:“说起来,一直跟在你身边那个鬼郎君呢?”
她犹豫了一下,讪讪道:“以前你来给我烧东西时,他就一直守在外面,我虽然有些怕他,但是他这次没跟着你来,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桥妧枝终于回过神来,道:“他去黄泉了。”
“去黄泉?”窈娘错愕不已,“是被鬼差抓走的吗?他又不能入轮回,鬼差抓他做什么?”
“不是被抓走,是去寻人。”桥妧枝解释。
“寻人?”窈娘更不解了,心直口快道:“我们这些入不了轮回的鬼总是很怕下面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差,他一去,还回得来吗?”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只剩下极轻的嘟囔。
窈娘知道自己嘴快了,有些尴尬,道:“我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