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留。”程慕宁说:“乌蒙使臣来得这么突然,与他定拖不了干系。这样一个人待在圣上跟前太危险了,我也不想再费时查证他的身份,这都不重要。”
“好。”裴邵应得痛快,仿佛早已有了决断,他屈指碰了碰程慕宁的眼下,那里一片乌青,“你多久没睡了?”
“嗯?”程慕宁说了一番话口干舌燥,伸出舌尖舔了下唇,“我不困。”
她揉了下干涩的眼,拉着裴邵的手往桌案另一头走,亢奋地说:“互市或许是离间我与圣上的一把刀,但我的确不能放过这次机会。没有外力压迫,程峥不会同意我的想法,趁热打铁,趁着现在张吉也还硬着一口气,我补充了赋税这块的条案,你明日上朝替我捎给张吉,先叫他看一眼。我对各地收税的形式还不是十分了解,许多细节要过问他,可这几日他病着,总不大方便,但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个事。”
那一沓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才写完的,但这么详细的革新措施,这一定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在邓州的三年她恐怕也没有闲着。
然而条案递到裴邵面前,他却看都不看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程慕宁,说:“荀叔给你开的药,喝过没有?”
程慕宁微顿,点头。
裴邵似乎不信,低头在她唇边嗅了嗅,才说:“荀叔没有告诉你,喝完药后半个时辰要睡下?”
程慕宁捏紧那一沓条案,心虚地撇开视线。
裴邵鼻息间逸出声冷哼,“风寒迟迟好不了,就是你不遵医嘱。我让周泯掐着时辰提醒你,他提醒到哪儿去了?刚才进来也不见他守在门外,他是不是上次板子没挨够?”
裴邵说罢就要出去叫人,程慕宁不愿意自己的私事叫周泯挨板子,忙勾住他的小拇指,轻声道:“殿帅。”
“啧。”裴邵甩开她的手,冷酷地说:“少来。”
裴邵在用药的事上十分谨慎,程慕宁也不敢和他对着干,她只能服软。
“裴邵。”程慕宁贴近他,晃了晃他的手指,“上榻吧,你抱我。唉,好困。”
裴邵垂目看她,很轻地嗤了声,每次都这样。
他冷脸将人抱起来。这阵子天冷,程慕宁风寒未愈,裴邵怕她起热,把人放下时还不忘用手探一探她的温度,见体温寻常才松了口气。然后将屋里的灯吹灭,只留了床边的一盏。
榻上是冷的,裴邵刚解衣上榻,程慕宁就自觉地靠了上来,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不过闻嘉煜近来很得圣上爱重,你下手藏着点,程峥这几日原就有诸多猜忌,不要再刺激他了,以免弄巧成拙。”
“冬狩要到了。”裴邵搂住她,掂了掂她腰间的肉,说:“猎场地形复杂,就在那里。”
裴邵这明摆着是早就想好得,程慕宁挑了下眉,想了想,“嗯”了声应下。
她安静了片刻,又说:“你送杨云衫出城时,把实情告知她了吗?”
“没有细说。”裴邵闭着眼道:“怕她坏事。”
“哦。”程慕宁仰头,低声说:“张吉看着还好吗?我这几日本该去探望他,但条案未写明,一时被耽搁住了。张吉年岁大了,我总忧心他经不住折腾,到时候撂挑子不干,朝廷的钱库就真的完了。你明日替我问候一下——”
程慕宁还没有絮叨完,裴邵忽然睁开眼,翻身扣住她。这样的动作带着危险的意味,他威胁地说:“你睡不睡?再不睡就别睡了。”
见她缓缓抿了下唇,裴邵才稍松开她,把人扣在怀里,侧身躺了回去。
程慕宁消停了没多久,对着他的胸膛说:“那不睡了吧。”
裴邵摁着她脑袋的手微顿,视线下移,就见程慕宁看过来的双目都熬出了红血丝,但瞳孔却很亮,好像真的没有半点困意。她声音放得很低,带着黏糊糊的音调,“裴邵,我不想睡。”
89?第89章
◎“这次我陪你。”◎
裴邵没有回应,只平静地与她对视。
程慕宁神采奕奕,但与其说她精神亢奋,倒不如说她紧张。
当年推行新政的档口也是腥风血雨,她在那个时候彻彻底底地败给了许敬卿。如今又到了成败的关键,虽说已经没有许敬卿在旁阻拦,但那些与他立场一致的世家大族依旧存在,她和程峥的矛盾也从未化解。
程慕宁那一则则新政条案呈上去,又把自己置在了那个风口浪尖。只是这次她没有再试图说服程峥,她想要的不再是程峥的认同。这或许是一次后果更为严重的重蹈覆辙,赢了未必是赢了,但输了就是完了。
这不是程慕宁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裴邵,但从前他并没有读懂,她浮于表面的风情下那种摇摇欲坠的慌张。
裴邵沉默,胸口无端升起一团火。他掌心扣紧,托住她的腰身把人往上提,直至两人的视线能够齐平,程慕宁在这样的对视中默契地微扬起头,给了他一个适合接吻的角度。
阒寂的室内响起潮湿的声音,两个人安静地吻了一会儿,然后挨着鼻尖停了下来。
“这次我陪你。”潮热的呼吸交缠,裴邵贴着她的唇,低声说:“信我。”
程慕宁指尖微蜷,攥住了他的衣摆,“裴霁山……”
她喊他的字。
“你亲我。”程慕宁小声对他说。
其实她对裴邵只打算到了许敬卿这一步,因为在与许敬卿的争斗上,裴氏与她的立场是一致的。可再往后,一旦涉及皇权,稍越雷池半步,都会有担上谋逆二字的风险,裴家这样远在边地的世家大族,绝不会愿意趟这滩浑水,这也是为什么裴邺对她态度不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