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说罢已经将钢刀递给旁边的近侍,虽是询问的口吻,摆出的却是强硬的姿态。程峥抿了下唇,甩袖入内。
程峥如今在与程慕宁的争夺中完全落于下风,什么都没有了,反倒不似从前拘谨,对裴邵更是无需小心陪好,他端坐椅上,捧起喝了一半的红枣粥,恹恹地说:“你们不是事事都有公主做主么,究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需要朕这个傀儡皇帝拿主意。”
裴邵直言:“臣特来求娶公主,望圣上恩准。”
程峥一怔,捏着勺子的手顿住。要说裴邵与程慕宁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他想尚公主程峥并不意外,但他在此时提出,的确在程峥的意料之外。
程峥缓慢搁下碗,蹙眉费解地看向裴邵,“以公𝒸𝓎主今日的地位,她的婚事已不是儿女情长的小事,你若成为驸马,那些朝臣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做不长久。”
无论如何,大周都是程家的天下,一个掌兵数万的驸马必会令人不安,未免山河动荡,那些朝臣定会盯死裴邵手里的兵权。单这一件事,就够程慕宁案头的折子堆成山了。她若是扛不住压力,裴邵这几年的经营都将白费。
程峥心下狐疑,“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尚公主?”
裴邵不与他解释,只说:“臣求一旨赐婚圣旨。”
程峥默了默,心下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那朕要是不同意呢?”
裴邵看着他,忽然缓步上前。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程峥一跳,程峥撑案起身,警惕道:“你、还想逼君不成?”
周围内侍见状却并未有护驾的举措。
裴邵面上看不出情绪,只从怀中拿出一本薄册递给他,程峥僵持不接,裴邵也不动怒,转而将册子搁在案上,坐下倒了杯茶一并推给他,“圣上坐。”
如此行为实乃逾矩,但程峥这会儿也顾不上其他,他谨慎地落座,想了想,才抬手去翻开那本册子,然而只消一眼,程峥瞳孔紧缩,噌地一下又站起身。
这是武德侯进贡给宫里的账本!
当初就为了这个账本,闹得不知多少人人心惶惶,后来账本随着许婉的消失一并不见,程峥到现在夜里都还时常惊醒,唯恐账本落到他人之手。
“果然,”程峥额角渗出汗,“武德侯果然在你手里……”
武德侯敛财进贡给宫里,一旦此事宣扬出去,势必引得百官唾骂。若是从前没有皇储,那便是朝野动荡,所以即便裴邵再看不上程峥,也只能竭力护他周全,可如今有了太子,程峥这个皇帝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随时都可以成为一枚弃子,毕竟尚在襁褓中的储君要比他更容易控制。
“你想威胁朕。”程峥抓住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克制着慌乱的呼吸说:“你就不怕皇家颜面尽失,给公主带来麻烦吗?”
裴邵仍坐着,抬眸看他:“那要看圣上如何看待青史上那一笔了。”
没有任何一位帝王愿意在青史上遗臭万年,即便是程峥也不例外。他的气息跌宕起伏,手上的账本被捏皱,半响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好……朕答应你,赐婚。”
裴邵预料之内地点了下头,他起身弹了弹衣襟,吩咐内侍道:“外面地滑,给圣上备辇。”
内侍躬身应是,上前唤道:“圣上那……”
程峥闭眼不答,静坐了好一阵。就在内侍讪讪退下时,他方开口说:“摆驾吧。”
……
姜亭瞳倚在榻上,额头戴了条防风头巾,身上裹得严实。她虽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落下了病根,脸上肉眼可见不如从前粉嫩,这会儿正侧倚在榻上,晃着拨浪鼓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忽然一片阴影落下,姜亭瞳抬眼一怔。
孩子已生下月余,程峥从未着人过问,姜亭瞳属实没料到他会亲自来。
侍女轻声提醒,“娘娘。”
姜亭瞳回过神,连忙就要掀褥下榻,就被程峥叫住了,“算了吧,就你我两人,何必装客套。”
姜亭瞳顿了顿,也不勉强,微躬了躬身说:“臣妾失仪了。”
见程峥看着孩子,姜亭瞳说:“这是仁悦,仁宴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
程峥“嗯”了声,忽然朝姜亭瞳摊开手。姜亭瞳抱着孩子的动作下意识往后一缩,那是一种防备的姿态。
程峥扯了下唇角,“放心吧,朕如今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姜亭瞳抿唇,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迟疑地将手里的拨浪鼓递给他。
程峥接过,便对着小公主摇了两下。
小小的孩子也懂得回应,竟然朝程峥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