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誉躬身拱手,面对程峥沉默的凝视,绷紧的双臂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这是君臣肉眼可见的对峙。程峥抿紧唇角,搁在膝头的双手捏紧了龙袍,片刻才说:“此事牵扯众多,需得好好斟酌,改日再议,散朝吧。”
“圣——”冯誉还想再劝,高台上的太监已经已经扯着嗓子喊出了退朝二字,程峥掀袍而去。
政事堂内,程峥坐在椅上缄口不言,岑瑞进到离间,就见他头顶仿佛乌云密布。
侍奉茶水的内侍悄然递过来一个眼神。
宫里没有秘密,早朝发生的事,前脚刚散朝后脚便传开了,岑瑞自然知道程峥心下正在恼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视线,拱手道:“圣上。”
程峥恹恹地抬起眸,说:“如何了?”
岑瑞道:“裴邵在京郊的那座宅子的确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但看着像是月余前的事情了,至于武德候的踪影,臣并未查到。事情过去这么久,武德候的尸体也早已火化,眼下已无从查证。圣上,不知武德候尚存的消息是谁透露给您的,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程峥蹙了下眉,闻……不对,那日苏那般信誓旦旦,应该不会有假,既然有人居住过,恐怕八九不离十。他怀疑地看向岑瑞,“你当真仔细查过?没有疏漏?”
这话便是疑心岑瑞的衷心了。
岑瑞当初的确在北郊猎场上帮了裴邵一把,确切来说是帮了程慕宁一把的,但那并不代表他就是程慕宁的人。那时眼看许敬卿逐渐把权,有摄政之嫌,天子身边需要有一个既能做盾又能做刀的人,岑瑞这才应了程慕宁的请求圆了一场刺杀的戏码,但那之后裴邵如何一路高升他再也没有插过手。
就连长公主回京,他都不曾私下面见过。
岑瑞是先帝留下的近臣,他只会,也只能效命于今上。
是以岑瑞当即肃声说:“臣不敢说假。”
程峥闻言也悻悻咳了声,转念一想也对,当初他也是看裴邵行事周全才命他接手殿前司卫戍御前,既然是个周全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
何况整个京城都在殿前司眼皮子底下,岑瑞虽为侍卫司统领,但裴邵若想藏个人,只怕岑瑞把京城翻个底朝天都没有用。
找是找不到了,程峥泄气道:“罢了,此事不再提。”
岑瑞犹豫了一下,说:“圣上倚重裴邵,为何又要……”
“为何又要几次三番找他的麻烦,对吧?”程峥自嘲一笑,说:“朕也不想坏了君臣之谊,但裴邵背后有裴氏撑腰,他看阿姐又看得比朕还要重,若没有个能敲山震虎的把柄,朕怕阿姐一念之差,再做出当年的错事。岑瑞,朕当真不想与阿姐走到那一步,你可懂?”
岑瑞顿了顿,“公主只是个女子,圣上何必如此忌惮?”
“对,可那些人宁愿将这样一个女子的话奉为圭臬。”程峥扯了下唇,说:“就连冯誉那样的所谓直臣如今也与她同党,朕真的还算是个皇帝吗?”
岑瑞急道:“圣上多虑了,冯大人绝不是拉帮结派之人,他一心——”
话未落地,门外忽然有内侍抱着折子上来。
每日都是小山一样的折子,内侍小心搁下说:“圣上,这是公主才叫人递上来的。”
程峥很轻地呵了声,边翻开边说:“说什么来什么——”
倏地,他嘴角一僵,紧接着那折子“啪”地一声被掷到门边。
程峥胸膛克制地起伏着,岑瑞迟疑捡起折子看了看,心下不由倒吸一口气。
这封折子字字都在为冯誉求情。
先不说圣上根本没把冯誉怎么样,长公主这一手辩词倒是把好人做尽,却将圣上和冯誉架在了对立面,说一句拱火也不为过。何况这才刚下朝,公主的折子就到了,很难不让人怀疑今日冯誉上奏是提前与公主商量过的。
长公主这封折子,彻彻底底把冯誉圈成了自己人。
就算是冯誉,只怕也有口难辩。
此时冯府,冯誉面色铁青。
他还没出皇宫大门便得御前的人通风报信,路上不好发作,生忍了一路,甫一进府,又得知了另外一桩事,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问:“你说你方才和谁喝茶?”
冯夫人道:“公主啊,还真别说,这长公主人是真好,见我马车坏了车胎,还特意绕路送我回府,当真没有一点架子。从前老听你说她心机深沉,还亏得我今日提心吊胆了好久。”
冯誉缓了好几口气,最终还是重重拍案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怎可私下与公主往来?”
冯夫人不明所以,“那公主亲自相邀,我还能抗命啊?人家都请到家门口了,我是有多大的脸能拒绝?”
冯誉这下终于知道了,他怎么会轻易信了程慕宁,这根本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骗局!
程慕宁用这样对方式逼得冯誉不得不与程峥形成对立的关系,又强行将他划到了“自己人”的领域,无论冯誉现在认还是不认,在旁人眼中已是如此。
这与她当初对待蒋则鸣的方式如出一辙。
甚至一开始对裴邵,她的手法也是异曲同工。
造势,这位公主最擅长的就是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