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变回一个平凡的,不与权势沾边的公主。
“我当初的确不理解,我以为太傅选择圣上,所以抛弃了我。”程慕宁缓声道:“但当我被圣上软禁时,短短几日,便什么都想明白了。太傅他老人家目光长远,早就看到了这样的结果,他不想我们姐弟反目成仇,不想我为此受到伤害,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将我从那风谲云诡的漩涡里拽出来,只有这样,我才能安然无恙。可惜,我领悟得太晚。”
沈文芥心下沉闷,说:“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探望他?”
“因为我仍旧不打算听他的。”程慕宁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抱臂说:“我怕太傅骂我。”
32?第32章
◎“我从来只与知根知底的人做交易。”◎
程慕宁语气平常,但这话里的信息量绝不止表面这么简单,沈文芥与她到底是至交好友,很快领悟到其中的深意。其实与其说领悟,不如说程慕宁刚回京时,沈文芥便知道,这京中绝不会太平。
他了解程慕宁,当年她大刀阔斧费心费力,一门心思扶持新帝坐稳皇位,但这一切却也不仅仅是为了新帝,更是为了先帝心心念念的瀛都六州。
那年的败仗不仅是先帝的心病,更是压在公主心头的一块巨石。可惜先帝在最后两年权柄逐渐下移,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迟迟没能再次发兵将瀛都从乌蒙手里拿回来,而公主为圣上做的一切,也是想要圣上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君,让瀛都能重新成为大周的领土。
她为此不惜一切,甚至还有点操之过急。
而当圣上将永昭公主送去乌蒙和亲时,公主伤心难过不仅是因为失去了幼妹,更是对圣上大失所望。
那种失望近乎于绝望,沈文芥知道公主再也不会寄希望于圣上。
她离开京城,就是彻彻底底地,放弃了圣上。
沈文芥从前从未在圣上与公主之间选过党派,因为那时公主不曾真正与圣上对立过,但此次她回京,一切便和从前不同了,早晚有一天,公主和圣上要分出个胜负。她没有去探望太傅,不是怕太傅责骂,而且怕太傅为难,毕竟亲手带出来的学生,太傅又怎会不知公主的性情。
沈文芥沉默须臾,故作轻松地说:“无妨,昨日我已经替公主挨过骂了,想必老师已经消气了。”
替她挨骂,多么耐人寻味的话,程慕宁听出了他表达立场的弦外之音,欣然一笑道:“说起来我还没有谢你当年替我进谏之恩,这回圣上将你调回翰林,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全当对你这三年偿还你这三年受的委屈了。”
“呃。”提起这三年,沈文芥头皮霎时又麻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捂住头说:“另说吧,那个,我头好疼,出去透口气。”
“欸。”程慕宁蹙了蹙眉,“你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
沈文芥闻言更是浑身一震,脚步更快地溜出去了,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他。
然刚一拐过长廊,就与裴邵撞了个正着。
这身板够结实,沈文芥被撞得眼冒金星,刚喝过酒险些吐了出来,还是陆楹撑了他一把方才站稳。
裴邵皱眉弹了弹衣襟,旁边的陆楹道:“你这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沈文芥忙把胳膊从陆楹手中抽了出来,讪讪摸了摸鼻,总不能说是被公主吓的吧。沈文芥思绪烦乱,看向裴邵时却忽然心生一计,指着里间道:“公主她好像是犯了胃疾,疼得不行,都……都晕过去了!我这不是急着去找大夫——”
话没说完,裴邵便已然迈步过去。沈文芥揉着被他撞到的肩膀,轻轻“啧”了声,唇畔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却在转头对上陆楹若有所思的眼神时,这笑意瞬间凝滞。
他忽然捂住唇,作出一副酒醉要呕吐的样子往外走,企图溜走。
里间,程慕宁手肘撑着桌,扶额缓了片刻。她酒量的确不错,可那酒后劲大,喝到后半程时她就已然有些醒不过神,看着清醒,实则不过强撑而已,这会儿不仅胃里烧得慌,还觉得头疼。她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
然指尖还没碰到壶把,就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提起了壶。
而后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程慕宁微顿,抬头见是裴邵,意料之中地弯唇笑笑,“天要暗了,殿帅一会儿回宫换防么?”
不知是不是醉意上头,程慕宁说话有点懒懒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舌头勾着,吐出一股湿漉漉的缠绵,连带着她的眼神都变得黏腻。
像是有意为之的引诱,尽管她什么都没做。
裴邵将她此时的状态尽收眼底,手指稍蜷了一下,便知被沈文芥诓了。他松了口气,面色平静地说:“知道卫嶙喜欢山止大师,所以故意送他匕首,知道陆楹好酒,强撑着身体也要陪她喝,看来公主的确做了不少功课。”
程慕宁没有否认,抿了两口水,勉强压下胃里的烧灼感,玩笑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待人热情呢?”
“也对。”裴邵要笑不笑地说:“公主待人向来热情。”
他话里隐隐有些可能自己都没发觉的脾气,冷冷的,却并不让人害怕,程慕宁忍住才没有笑,问道:“许淙最近还好么?”
“不知道。”裴邵走到窗前,高大的身量把江风挡得严严实实,说:“公主把人丢在我府上不闻不问,我正打算杀人抛尸。”
程慕宁还是笑了,她拉长语调“嗯”了声,似是在沉吟,“许婉虽然不在了,但我答应她的事会照办,不过我近来的确有些忙,有劳殿帅再代为照看几日,我会尽快让人将他送离京城,”
可惜裴邵没有如她所愿顺地往下追问她近来在忙什么。
程慕宁习以为常,兀自说:“我让人在南山行宫动了一些手脚,只要一场雨,我就能让紫麟宫倒塌,可惜这几日天晴,我担心拖的时间太长,许敬卿提前有了防备。”
宫苑倒塌是大事,一旦南山行宫出了事,众目睽睽之下,工部必定要被架在火上烤,程峥想包庇也很难。何况紫麟宫是程峥所居的宫苑,这座宫苑倒塌,势必让程峥倍感惶恐,人在惶恐之下,总是更容易信任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