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斟了茶上来,苏十三坐在木制推车上笑眯眯的,同苏正堂一样如沐春风。
苏十三是在死人堆里救过苏正堂命的人,同他结拜为兄弟,腿上中毒箭成了瘫痪后,苏正堂便将人送回将军府好生将养着。
若兰便是在路上缠上苏十三,说被贼人追杀,钻进了苏十三的马车。两人一见钟情,苏正堂得知后也允了,毕竟对于一个后半生在轮椅上的人,这种天赐姻缘实在难得。
前世苏芜也看在叔父的面子上对她敬重有加,哪知后来闹出一场满城皆知的丑闻,可怜苏正堂年近半百,对白梧的一片深情都被她一杯掺了药的酒毁光。
苏十三老实巴交,却也是个拎得清,一剑刺死了跪在地上污蔑是苏正堂强迫她的若兰。
可外人不知里头内情,三人成虎,风言风语都道,苏正堂饥不择食,挑了窝边他人媳妇吃,又始乱终弃。
重来一世,苏芜不会让这盆脏水再泼到爹爹身上。
此刻这个叔母便笑语盈盈,拿出一个千禧阁的木匣子,说是三两月前特意去预定的西域香料胭脂,给苏芜作久别重逢的礼当。
苏芜嘴角的浅笑却突然消失,转身端详着这个自己所谓的叔母,这神情使若兰脸上笑意一僵。
小丫头片子在乡下待了几年,做派反而越来越高傲。
刚刚那一眼,荒唐地讲,若兰感觉那像一个位高权重的阴毒之人,看透了她的计谋后流露出的不屑和憎恶。
苏芜很快敛了神色,接过匣子,乖巧温驯的猫儿一般。
“有劳叔母费心,阿芜来得匆忙,没有东西还赠叔母,改天一定给叔母寻个稀奇玩意儿。”
若兰听到这话放心下来,全当刚刚一瞬间是错觉,笑着点头不语。
不料苏芜突然又道:“可叔母是不是记混了?听闻近来西域一路上不太平,千禧阁的商队怎会冒着风险送胭脂?”
若兰差点失手打翻茶杯,强装镇定打哈欠:“那应该的确是我记混了,这胭脂种类多的好比牛毛一样,我素日对这些东西不上心,这不是为了给阿芜买胭脂才去的胭脂铺子嘛。”
这话便是暗指苏芜不懂事,领了礼还要多嘴生事。
要是生在一个内里繁盛,勾心斗角之家,说不定若兰的这两句话就引人注意,抹黑苏芜一笔。奈何这一屋子人都没有弯弯绕绕的心肠,也就若兰和他女儿走得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路子。
可苏芜听出这话背后的意思,计上心头,倏然红了眼眶,垂头不语,肩微微发颤。
大家不知所云,直到苏芜一声抽噎,主位上的苏正堂慌神,冯彩月眼疾手快先将苏芜拉到跟前。
苏芜顺势就扑进了冯彩月怀里,冯彩月像搂着一个烫手山芋,无措地一下下轻拍着苏芜。
须臾,苏芜抬头起身,眼泪还是珠子一般掉,活脱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惹人心疼。
苏芜冲着若兰断断续续道:“是阿芜麻烦了叔母,只是回来路上听人说起西域商队,阿芜心直口快惯了,思虑不周,还请叔母莫怪。”
苏芜这一哭一道歉,便叫在场的人多少都品出了些刚刚若兰话里的意思,苏十三责怪地看了一眼妻子。
若兰有些失了把握,张口想辩解,却被苏正堂喝住:“阿芜这是哪门子话,本也不是你差她去买胭脂,何来麻烦一说。”
眼见苏正堂点了,若兰只好顺着苏正堂的意思再解释两句,苏芜方才止住。
苏正堂惦记着女儿刚一路舟车劳顿,待她同众人都一一说上三两句后,便匆匆叫丫鬟带苏芜回房歇息,命厨房给苏芜单独盛了晚饭送进房间。
若兰瞧着那背影,神色有些凝重。
她哪里晓得西域商队的事,翻箱倒柜半天找出来的空匣子,放了自己掺了一品红杆液的胭脂,没成想这小蹄子虽然在乡下庄子,消息却灵通。
偏偏还是个会演的高手,眼泪比那白事上请来哭丧的还收放自如,怕不是她原先以为的草包。
苏芜进了兰深院便将匣子递给秋菊,垂眼道:“里头的胭脂丢了罢,别让他人瞧见。”
秋菊点头接过,苏芜又叮嘱两个丫鬟:“以后遇着她要进兰深院,寻个由头打发了就好,可别把脏东西放进来。”
前世她对若兰和她女儿苏茉毫无防备,用了这毒胭脂后脸上起了疹子,幸好请的大夫医术高,没太长时间就恢复了。
夜里,紫檀木案上摆着一尊小巧香炉,袅袅清烟正在往外溢散。
苏芜提着一支狼毫,面前是铺开的一卷宣纸,蘸了墨给自己写下“安稳”二字。
她考虑得清楚,既然前世已经杀了谭言一回,也不必再上赶着去和这个劫数纠缠,哪怕当个田间农妇,小满胜万全。
苏芜是坦然新生的态度,不料天总不遂人愿。翌日清早,她穿着淡绿罗裙伫在暖阳里,思量着该如何尽快解决若兰这个祸害时,圣上的传召却急匆匆先到了,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