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婀娜的背影消失于绿野,寒山才推了拾得一把:“还不赶紧跟过去?等什么呢?”
“我是孤儿,身无分文,大字也不识几个……和素衣在一起,她会被耻笑。”
“你的英雄气概哪去了?这话可不像是我兄弟口中说出。我可听说,刘财主给素衣家下了聘礼,给他儿子提亲。你好自为之。”
“这事儿我知道。”拾得冷哼一声,昂起棱角分明的下巴,“刘易道明着打渔捞金盘子发家,谁不知就是个盗墓贼。他那个儿子,遭了天谴,生下来就满脸麻子,手指脚趾连着肉膜,也配向素衣提亲?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考虑的不是这个。”寒山叹了口气,遥望青山湾的方向,心中暗忖,此刻百姓们,估计都在抽湖寻墓吧?若那个传言是真……
“刘家要敢造次,我必杀他全家。”拾得狠狠地啐了口吐沫,“素衣父亲把刘家骂出门,你还有什么顾虑?”
“刘家什么时候提亲的?”
“三日前。”
“王老汉是四日前捞上石碑。”
“这还能有什么联系?”拾得瞪大了眼睛,使劲抓着脑袋。
夜半钟声(二)
“自从刘易道捞上金盏,青山湾暗藏帝王冢的消息早就传遍江南。”寒山左手拇指搭着中指,默默算计片刻,“有一则传说,吴王阖闾死后,夫差为其建疑冢三处,最有名的当是虎丘剑池那座。阖闾生前爱剑,夫差将三千名剑为其殉葬于真墓。其中,有一柄剑,削金断玉,锋利无比。更神奇的是,此剑颇具神性,可映照世间妖物,凡人的前生今世,名曰‘辟邪’。这一千多年,寻剑人不计其数。据说,诸多文人骚客,看似游历江南,实则为寻辟邪,并将线索隐于诗歌词赋……”
“话说不明白能憋死人啊。”拾得怎么也想不通辟邪剑、刘家父子、提亲、素衣之间有什么联系。
“也许是我想多了。”寒山整整衣衫,背负双手信步而行,“青山湾封湖,这可是少有大事,凑个热闹去。”
俩人这么聊着天,早过去大半个时辰。一路赏景嬉戏,接近傍晚,才到青山湾。路上虽已想到些许情景,直至亲眼所见,方觉震撼更甚。
青山湾旁起码站着三五百人,人声嘈杂好似赶集,人手一柄火把。远远望去,倒像是一片火海,把青山湾映得赤红如血,就连夕阳烫红的湖面粼粼波光,都黯然失色。
每一张被火把烧红的脸,充斥着贪婪、热切、兴奋、期盼诸多神色。个子高的聒噪着湖中场景,个子矮的踮脚探首干着急只恨爹妈生时下短了材料,女人们叽叽喳喳不顾男女之嫌挺胸扭腰往前挤。孩童们在大人腿间老鼠般窜来窜去、追逐打闹,多少为这片欲望充斥的场所添了几分童趣。
“还想捞几条鱼给你母亲炖汤喝。”拾得大感遗憾地撇撇嘴,“这么多人,别说是鱼,就算是条虾米,也剩不下了。”
“佛曰,世间皆苦。如此看来,不过是名利欲望。”寒山脸上浮现出十八九男子不该有的悲悯,修长的双眼掠过一抹茫茫白光,“仅仅一个传言,就引出愚人无数。若真是金山银山,这些人顿时化成野兽,撕咬争斗,哪还有什么人性伦常?”
拾得领会不到寒山话中之意,站在人潮后面,四处找着素衣。正在此时,湖边炸锅似得一声吼叫:“祭湖开墓!”
这四个字好似一块山崖坠落的巨石,砸入平静如镜的湖水,激起千万层白雪似的波涛,由前及后层层堆叠,直至席卷整片人潮。震得远山夜栖鸟群,都惊得扑棱飞起,乌压压遮盖青灰色天幕。
湖边,响起绞木齿轮“吱吱嘎嘎”咬合声。人潮向后退了三五丈,十二个青壮男子弓着身子,背负树皮拧成手腕粗的“呼唲嗨呦”喊着号子,将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沉重缓慢地拉起。
夕阳洒干了最后一丝残光,终于坠落层层叠嶂的远山,任由黑暗肆虐大地。火把爆裂的火光愈发明亮,刺得众人眼珠生疼。
木台,在雷暴般嘶吼声浪中,根根木柱颤抖紧绷,“砰”的一声闷响,耸立于众人眯眼端望的视线里。
这座木台足有三丈多高一丈余宽,台中竖着一根木柱,垂掉着一片毛茸茸白晃晃的东西。
“刘易道说得没错!果然是只狐妖!”
“你看,狐妖长了八条尾巴。知道不?长到九条,就成了狐仙,专门吸吮男子精血。”
“真没想到,那么漂亮的女子,居然是狐妖?”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好货!走路恨不得把屁股扭上天,那双媚眼见男人就抛。”
“老话说得没错,貌美多妖孽!听说让夫差亡了国的西施,也是个狐媚子化作人形。”
拾得、寒山二人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也不好多问,运足目力望着高台,双双倒吸一口凉气。
台上,左右各立尺余粗的木柱,看纹理似乎是桃木,最是镇邪祛祟。桃木中间,捆着一只足有两人高的硕大白毛狐狸,洁白似雪的皮毛凝涸着乌黑色的血渍。潮湿的夜风猎猎作响,八条白色狐尾好似雪浪连绵起伏。两条狐爪左右斜竖悬起,被手指粗细的铁链紧紧勒进腕子,殷红的鲜血“滴答滴答”落在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