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盛时把程宅上下一十七具尸体集中到书斋前,差不多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光是从水深及腰的荷塘里,捞出那颗发丝缠在茎叶间的头颅,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全埋了,”田寇恩持续将劈碎的家生扔进篝火。“我不想看到地面有半点隆起,得是平的,然后再把草皮盖上。”
屋内,何蓁蓁孤零零地坐在程继璞开始腐臭的尸体旁,面无表情,身形瞧着虽有些瑟缩,梁盛时明显感觉得到她试图挺直腰杆,不向恶人示弱,由是更令他感到心疼,却没敢与少女瞠大的空洞眼眸相对。
脱鞘的月弧长刀,就插在她身前约莫四尺处,身着域外蕃衣的花面杀手在屋外背对她拨弄柴火,似乎浑不设防,但这是个陷阱。
他不过是在找借口杀人罢了,一旦蓁蓁或梁盛时轻举妄动,非离罪手绝对来得及反身掠进屋内,抢先拔起长刀,接下来的画面梁盛时无法逼迫自己想像。
他足足挖断两柄铲子、一把锄头,挖得满掌是血,最后连园艺用的小鹤嘴锄都使上了,才把十七具尸体并着深坑填成平地,若无鸿羽丹的天降三十年功力,他绝不可能完成指令。
起身时远方天际已蒙蒙亮,梁盛时却越来越看不见希望。
所有他使用过的工具都留下血手印,其上指掌纹路宛然,全部都被田寇恩收了去,一柄都未遗落。
梁盛时不知道东洲的刑事鉴识技术有无指纹的概念,但连滴血都能认亲了,这些无疑将被用来证明他人在凶案现场、最起码承担了埋尸善后的工作,要坚持自己不是非离罪手的党羽,恐怕十分困难。
他在港片中看过这种手法。
黑社会除了把钱塞进好警察或好市民的口袋,也会强迫他们在犯罪现场留下迹证,使好人百口莫辩,最终非自愿性成为犯罪团伙的一分子——所以接下会发生什么,梁盛时猜也猜得到。
“你字写得好不好?”田寇恩押着他回到屋里,给他磨了墨,毫尖蘸饱墨汁,才把笔管递给神情木然的男童。
“我看看啊,是了,就写‘先诛程贼,再杀焦赵,非离罪手,替天行道’。欸,你写得不错耶,有练过吗?然后盖上血手印……完成度很高耶。”
田寇恩将纸甩干,折作三折,收进怀里,瞧着十分满意。
“哥哥,你这么上道,我真的很喜欢你耶!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顺便庆祝我们在异乡重逢,尽释前嫌,我决定给你个favor。”摸出一枚火红药丸。“我很想说这是‘糖果’(毒品之意)啦,可惜这里没有那种好东西,但它的效果你一定会很满意。
“不是FM2喔,哥哥,要干她你要自己想办法馁。但这颗吃下去,她就嗨到直接断片,大概会忘记……我算一下,差不多十二小时内的事,那是一般版;这颗这么大粒,一看就知道是贵宾增量版,是你我才拿出来耶,别人没有喔。通常我会建议事后再用,免得搞大了肚子还要负责,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别,这颗催落,她就全都忘光光了喔,不记得看到什么了耶!”
癫狗大拿出来的东西他死都不会吃,更不可能让何蓁蓁吃,但“全部忘光光”这五个字仿佛有着魔力,倏地攫取了他,梁盛时用尽力气也无法吐出个“不”字,脑袋瞬间当机。
天人交战令他无法思考,梁盛时甚至不懂是在战什么,或许是潜意识里希望时光倒转,回到蓁蓁目睹藏经阁院那难堪的一幕之前,一切都未曾改变。
现实里没有时光机,但一颗能造成短暂记忆断片的FM2迷奸药丸,若能消除少女今夜目睹的人间炼狱,顺便洗去交媾的场景对她造成的心理冲击,这有什么不好的?
男童的犹豫令何蓁蓁感到不可思议,惊恐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心凉。
梁盛时浑身一震,瞬间明白自己犯下大错,即使在目睹他和师父乱搞之后,蓁蓁的表情都不曾如此,是他再一次——也可能是初次——亲手摧毁了她的信任,为这般自私猥琐的理由。
“就帮你这个忙了啊,别太感谢我耶。”
狂人捏开少女的面颊,强迫她吞下药丸。
梁盛时如梦初醒,发疯似的扑上前去拽着他:“住手……住手!”然而却徒劳无功。
何蓁蓁拼命挣扎无果,突然轻轻抽搐几下,闭目昏死过去。
癫狗大一肘将梁盛时撞得踉跄倒地,接着又是一顿狠踹,踹得男童抱头打滚,最终连闷哼都发之不出,破布袋似的蜷卧不动,若非背脊还有些起伏,看着便似死了一般。
癫狗大揪他头发一把提起,把男童掼入程继璞身旁的另一张官帽椅中,梁盛时鼻孔中呼噜噜地冒着鲜血沫子,本能地缩身护头,宛若惊弓之鸟,癫狗大却拉来一把椅子,大剌剌坐在对面,近到膝盖几乎相抵,俯前便能贴面的程度。
“你玩不过我的,梁盛时,我早看透了你。”他从不知狂人能这么一本正经不带癫狂的说话,浑身一悚。
“你要是能快点不喜欢她,我就不弄她了,反正弄她你又不会痛,我弄她干什么?”
癫狗大友善地笑起来,拍拍他的膝盖,带着一丝宽谅和理解。
“但你做不到。你就是想干她,喜欢她又嫩奶又大,还有她自卑——这点你特别喜欢,想到鸡巴爆干硬——又希望她心甘情愿给你干,你骗自己这叫‘喜欢’。按这个标准,我对方咏心也是纯爱耶。
“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不会离她远远的,会想尽办法跟她解开误会,因为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在这小嫩屄没张开腿让你干之前,你放不了手;你并没有喜欢她,你只是想干她而已。
“但她会好好的,因为你会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动你马子。我本来想叫你宰几个人当投名状,但你运气不错,最大的一票我昨天晚上干完了,这单够吃到六月的雷部大比结束,我拿到下山行走的许可为止。接下来我会很忙,而你,要非常低调。”
癫狗大自顾自说着,缩在椅子里的梁盛时瞥见少女背脊起伏稳定,稍稍放下了心,思绪逐渐恢复运转,才发现癫狗大随口吐露的讯息大出他的意料:
龙跨海看似权倾天门,其实诸脉对他的不满已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他的处境远比想像中更严峻,就像走在钢索上。
去岁他对枪脉施压,逼得耆宿侯南月夫妇一怒远飏,算是风向转变的关键,有些人开始意识到如果不拉下龙跨海,他会逐一改变真鹄山的稳定现状——
取消代理的过渡只是开端,坐上大位的龙跨海将会更激进更嚣狂,而非是拿掌教正位就能堵住他的野心缺口,让这厮再安分个五年十年,与诸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须知观海天门虽号称有十八脉,经过数百年岁月淘洗,宗脉或灭或并,如今还留著名号、保有松散的组织形式的,尚不足十脉,多以真鹄山上的祖坛来区分,有时号称七大或八大,也有称九大的,无论七八九名单都保持浮动的弹性,只有剑脉青帝观、刀脉紫星观、楯脉玄城观等三坛,自有观海天门以来不曾易改,人称“三不动”。
说到合并,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枪脉丹阳观。
天门枪脉原本指的是双枪所使的那种短枪,其先与钢叉合并,其后又逐一吸收吞并镋、棍、槊、棒、戟等长兵器,定祖坛于丹阳观,势力终于能与刀剑两脉相抗衡,但内部又更加驳杂,纷争亦多,在争掌教的路上老是折于派系内哄,是伤敌三千、自损一万的老马专业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