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沉舟打量着这座荒凉的宫殿,若不是门口挂着崭新的偏隅殿牌匾,她甚至以为这不过是换了地方的冷宫。“在正殿吗?”她问。“在容妃的寝殿。”明沉舟心中一惊,但脚步还是跟着锦衣卫入内。容妃原名慕容儿,乃是南国名医慕春的独女,进入皇宫时不足十三岁。南国夹在安南和大周云南中间,族中民族混杂,一向安分度日,臣服大周才能保有安稳,可前任宁王造反失败被株连九族后,西南一代的小国彻底一夜之间就被安南吞没。一家独大,南国也不能幸免,族中老弱近亡,青壮牺牲,只留下一些妇孺。八年前,安南要求独立,大周为显仁义提出条件,让他们交出南国后裔,此后这支南国后裔便一直在內宫中生活。按理,她如今也不过二十,可容貌已经苍老衰败,只能依稀从眉眼中看到一点艳丽之色。谢病春站在靠窗的那点阴影下,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银戒,只在她入门前侧首看了她一眼。慕容儿大红色长裙上绣着不曾见过的花纹,头发披散下来,打量着面前的明沉舟微微一笑。“贵妃娘娘。”她笑起来温温柔柔,眉眼弯弯。“容妃娘娘。”明沉舟站在门口的光照下,矜持颔首,眼角却忍不住看向窗边之人。“是我求掌印的。”慕容儿笑说着,“我想见一下您。”“见我?”明沉舟蹙眉,绕着手中的帕子。“就是想见见你。”她解释着。“虽然早已想到结局,可现在想着以后不能见到他了,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她站了起来,身形娇小,手指落在整齐叠好的衣服上,面露难过之色。明沉舟沉默地看着她。这是一叠小孩的新衣物。“那你为何还要对皇贵妃下毒。”明沉舟不曾想皇贵妃竟真的是她所杀,心中咯噔一声,沉声问道。慕容儿对着她微微一笑,就像春日里的风卷起柳枝,温柔地拂过路人的脸颊。“我不杀她,她便杀我。”她柔柔弱弱地说着,“杀了他,我儿便安全了。”明沉舟的视线再一次看向谢病春。——谢病春到底在下什么棋。可那人依旧保持着入门时看到的动作,好似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塑。慕容儿对着面前之人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只是陷入回忆之中。“他七个月就出生了,哭声跟小猫一样,前几个月好几次就差点离开我了,我们南国都说七月小孩不吉利,要取阿猫阿狗的名字才能平安长大,我便给他取了小名,叫他猫儿。”她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看他像不像一只不听话的猫。”明沉舟嘴角微动,却又不知如何回答。慕容儿捋了捋鬓间的长发,端起梳妆台上的那盏酒杯,对着明沉舟温柔一笑:“南国随母姓,我给他取名叫慕延,娘娘若是叫他慕延,他今后便什么都听你的。”她的手指上画着一圈红线,端起青铜色酒盏时,便在雪白的肤色上映衬得格外明显。“您……别放弃他行吗。”慕容儿脸上露出一丝悲凉之色,哀戚恳求着。明沉舟闻言,点头:“入了瑶光殿,我自然护他一辈子。”慕容儿眸中带泪,微微一笑。“多谢娘娘照顾。”她如释重负地笑着,如春风拂面,杨柳荡漾。“多谢掌印大人成全。”她举起酒杯对着谢病春的方向遥遥一晃:“慕容儿祝掌印得偿所愿,平安一生,也咒掌印……”“无人怜爱,孤老终死。”她眸中含泪,盈盈如春色,可随后便是一饮而尽,酒杯落地的声音。明沉舟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她跌落在冰冷的地上。大红色的裙摆,漆黑的秀发,宛若凋零的花瓣散落在无人踏足的宫殿上,凄厉美丽。更像明沉舟年幼随明笙去云南时见到的一个巨大祭台上祭品。高高的祭台上到处都是古怪的花纹,缝隙中是风雨还未洗涤干净的血,被风吹过,草动枝响,诡异而惊惧。明沉舟愣愣地看着大红色的鲜血自她的鼻腔,耳朵,嘴角流出,在雪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宛若皲裂的面具,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鲜血在地面上蜿蜒而来,让人惶恐避之。“去仁宁殿。”一直沉默的谢病春在黑暗中出声。明沉舟倏地转头,浅色的琥珀瞳仁因为落下的亮堂日光宛若一簇火苗在眼中跳动:“你明明可以救她!”谢病春抬眸,黑暗中的漆黑的瞳孔阴森可怖。他注视着门口被日光笼罩着明沉舟,眸色阴沉,闪着幽深的光,就像黑暗中高高扬起头的巨蟒,下一刻就会跃射而出,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