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魈。”那人开口道:“我们无法否认自己曾淌过的路,也难以避免的沾染了黑暗中的风,沼泽中的泥,所以我们心甘情愿作捧起太阳的人,哪怕双手都被燎着。”
她的语速不急不缓,不像辩驳,倒像是在讲一个绵长的睡前故事。
“可冷的不是你的手,而是风。脏的也不是你的脚,而是泥……你最该恨的不是自己的手脚,而是夺走你衣裳,胶鞋,并将你赶入泥泞雨夜的人,你我或许该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代价,偿还罪孽,哪怕为此遭受谴责,品尝痛苦,但我们不必道歉,‘魈’不必对任何人道歉。”
你温柔的看着他。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如今的‘魈’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少年的音调微微发着颤,声音很低“我不理解,有太多人……”
有什么从少年的双颊滚落,在石砖上氤氲出一片不规则的水痕。
“……是么。”你默然片刻,抚了抚少年的脑袋,“抱歉,是我心急,这只是我的答案罢了,你不必如我一般否认,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寻找自己的答案,去寻找一个能理解你所有付出的人,只是在那之前,不要恨自己,魈,若你仍觉得不安定,便恨我吧。”
魈错愕地抬起眼帘,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硕大的水珠,眸子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你。
你笑了一下,揩去那点水汽。
“想不通没有关系,跌倒了也没有关系,过往的缺憾不是流转的日月,亘古不易,它伤害过你,可伤势总会痊愈。”
“在那之前,恨我吧。”
少年闭上眼,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再次用力摇了摇头。
有点生气的样子。
你暗暗叹口气,他总是要选择更艰难的路。
不是每个人都天生良善,辨得清是非公道,有人天生残忍,有人懵懂无知,有人麻木愚笨,他们或有意或无意,以伤害他人取乐。
你并非对魈的境遇分毫不知,世人对魈多有猜测,甚至有少部分人对钟离留下魈的行径颇有微词。
不堪回首的过往注定魈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承担受害者的指责和旁观者的猜疑,这是他的责任,可那些人——那些借此取乐的人,那些因找到一个宣泄的理由而袒露腐烂脏腑的人,他们握着最锋利的软刀,要魈为此落首。
他们不是他的责任,却妄领了“正义”的头衔,义正言辞,毫不吝啬地发泄自己的恶意。
这些恶意诞生自人性的幽暗而非残酷的现实,魈如今理解不了,也解决不了。
少年很惶恐,分不清责任和恶意,便一肩担起,这些恶意不多,可一点微末的恶言,足以使他夜不能寐。
你探望过他许多次,也在许多个夜里,以权能护他安宁。
原以为这一境况也许还要持续数十年,数百年,你能慢慢开解他,不曾想没有时间了。
而你希望他松快些,责任不可推卸,罪孽需得偿还,可他不必为少数人的恶意自责自省。
你微微叹出一口气。
可没有关系,魈勇敢坚定,所行虽非坦途,却是正道,时光不会偏袒任何人,命运却青睐坚毅的灵魂。
你并起双指,虚虚一点,一点毫芒银鱼似的,一摆尾便没入他眉心。
归离一战醒来后,你第一时间检查了钟离的神魂,并以一己之力补全,而后更是辗转去往一千七百年后的时间线,神力日渐衰退,远不如从前,如今所剩这点神力,也只够魈过分自责时,转移下他的注意力罢了。
你心中暗叹一声,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宽大的袖摆掩去发颤的指尖。
“开玩笑的。”你逗他“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你呢。”
“您有任何疑问,我必会知无不言。”少年睁开眼睛,板着脸,严肃道:“但请您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你从善如流地举起手,保证道:“绝不会有下次了。”
“城内局势有些混乱,单单口诉恐怕说不清楚,你这里有璃月城坊图么?”
魈答道:“这里没有,但演武场有一副,我去取来?”
你点一点头,补充道:“再带些笔墨来,朱砂和墨锭都带着。”
“墨锭好办,朱砂却是政务厅才有。”魈顿了一下,目光中隐含询问,“若陀大人目前正镇守此处,代理政务,可要告诉他?”
“不。”
你毫不犹豫地拒绝,眼见着少年面色又要紧绷起来,赶忙解释道:
“不是要瞒着他们,也不是还想着单打独斗,是另有考虑。”
少年直直地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