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爱着这个人,所以即便你忘了,也想要寻找他。”薛郎中隐约感觉对面像是换了个人——这么说似乎也不准确,但他很难描述这种感觉,硬着头皮继续道,“郎君若是需要,我可以为你写个方子,你拿回去,按着服用,或许能刺激到记忆,让你能顺利沉入海底下。”
“……假如我真想忘了他呢?”
薛郎中惊了一跳,这是推翻了他前面的结论。他问:“为什么?”
对面的青年面无表情地流下血泪。
“因为我恨他,”秋亦说,“因为我要活着。”
他慢慢捂住脸,姿态无助。
“为了我答应他的一切。”
许久,薛郎中小心翼翼地问:“可是你做得到吗?”
秋亦将脸从掌中抬起来,幽幽地看他。薛郎中心中叹息,答案昭然若揭。
仿佛最后一根稻草落下,秋亦崩溃大哭:“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他几乎绝望地问:“要怎么才能做到!?”
“他还活着吗?”
“他会来见我吗?”
“他见我的样子,他会心疼吗?”
“……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死?”
薛郎中几乎不敢回答。
但不回答也不行,他斟酌着道:“我想,他一定放不下你。他一直都在。”
秋亦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很渗人,而后,他缓缓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薛郎中也这么觉得吗?”
他笑着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
直到雨停下,月亮升起,学徒小心翼翼地问薛郎中:“最后那样说好吗?”
薛郎中白了一眼他:“你以为人家真是来看病的?”
他摸摸白须:“他分明早已经有了答案与决意,只是找个陌生人倾诉而已。”
“可那不是治标不治本吗?”
“你记住,凡与情相关,这‘治本’便不由你我,也不由他,而是由他爱的人。”薛郎中摇摇头,“他自己啊,也只能治标了。”
月色寒凉,秋亦第一回拉开帘子,手肘撑在窗棂上,仰头看黑夜中一轮银月。
“我又失败了。”
“怎么都这样了还忘不掉你,”秋亦埋怨他,“你这样很讨人厌的,我要渡生死,看开生死,你让我功亏一篑了知道吗?”
月华如霜,将秋亦眼底泪光照得璀璨,他忽然又小声说:“对不起,刚刚骗你的,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生我的气。你抱抱我嘛。”
没有拥抱,秋亦叹气,也不生气,自顾自问他:“怎么办啊,你永远都在这里,我怎么也释怀不了。我看不破,渡不过。”
他又很快回答自己,自我说服般道:“不过,过了这么久,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你像我的根茎,我永远立足于此,你也永远埋葬在这里,我和你是不可分割的。”
当看开了这一点,一切就宛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压抑沉闷、静如死海的心海上抽出新芽,生机流转。
秋亦浑身发抖,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抑住自己的笑声,但是发自内心的狂喜如何压抑得住,所以他放弃了,他对月大笑,前所未有的肆意畅快,笑声癫狂,只是黎城听不见他的声音,世人听不见他的声音,黑夜明月静默,唯有亘古的生死为他震颤。
修真界,白面团有所触动,回首看向小世界,天机阁罗盘指针疯狂转动,诸葛穷匆匆跑来,一位仙尊还是一位伪仙?将死的老怪们长叹一声,无限艳羡,是谁要尝试突破界限?
红日升,明月落,潮汐涨,春秋轮转,昼夜颠倒,死亡的海洋,生命的律动,很久很久之前,盛会那张阴阳黑白轮转画卷再度在秋亦眼前显现。
生与死的道路为他铺开,他无数次的生死,世人的生死,世界的生死,所有一切都不过凝聚轮转二字内,那不可逾越的事实化为最后一道门槛,死死守住最后一条线,但秋亦已经不在意了,足够了,一切都足够了。
他的内心只有澎湃的喜悦。
“所以你看!我就知道,他们都在骗我!你也在骗我!你才没有死!”秋亦大笑着,欢欣道,“你从来都活着,我在,你就在,你只是等一个机会,等我把你带回来!”
“我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