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守洸盘算着,抬眼便对上了叶京华琉璃般的一双眼眸,眉尾顿时颤了一下,手臂上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算了,怪膈应人的。
常守洸摸了摸手臂,干脆都告诉了他:“那日放榜,有个姓王的蠢货在那边儿嚼你的舌根,他气不过,上去说了一顿。后来好死不死又在腾金楼遇上了,就把人打了。力气还不小,踹得挺有劲儿。”
虽他说得简略,叶京华却听明白了。他外面儿的闲言碎语心知肚明,加之上次曹濂已撞见过一次这样的事儿,便知道赵宝珠在他人面前大约是不如在自己跟前那般乖巧的。
只是打便打了,还把自己弄伤,喝得烂醉如泥不说,脚上还红肿那么一大片儿。
叶京华虽是痛惜,但赵宝珠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出头,不禁觉得心中十分妥帖。
只是这样的事儿,哪用得着他亲手去做?
常守洸在一边睨着他的脸色,见叶京华眉目中略泛冷意,还以为他是不满意下人行事如此张狂。他看赵宝珠比看叶京华顺眼,见状心中咯噔一下,可别因为他这儿说漏了嘴让人家吃个挂落!于是嘴里话锋一转,道:
“倒也没把人踹坏,不是什么大事。”他清了清嗓子,道:“那姓王的说话确实难听,打他一顿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叶京华闻言微微偏过目光,看出了常守洸的心思。微微眯了眯眼睛。赵宝珠他看着是处处都好,想来在他人眼中也是一样。而正是这点不好,太招人喜欢。
常守洸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将此事告诉你,却也不想因着这个——”
“我明白。”叶京华打断了他,敛下眼,回过头道:“多谢常公子告知。”
虽说的是谢人的话,脸上却隐隐比刚才还冷些。常守洸顿了顿,觉得叶京华的神情有点儿不对,但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不对。他也懒得管,但赵宝珠的事情他倒是有兴趣再问一句:
“诶,他真是你们府上的下人?”常守洸打马上前几步,好奇道:“如今他考上了进士,你们不好再将他当个下人了吧?他今后去何处做官?可是要去刑部?”
他是真挺好奇的。在他看来,叶家在下人中挑了个会读书的着重培养,必然是为了当作叶家两兄弟的朝中助力。如今朝局暗潮汹涌,单单今年这场春闱便出了许多岔子,更能提现底下许多更复杂的东西。叶家这一招倒是行得巧妙,现在满京城上下哪个不称赞叶家家学渊源,连个下人都能考进士?
常守洸倒觉得赵宝珠的性格也适合去刑部,有狠劲儿,不像那些个读腐了书的面团儿一样。
谁知道他这句话直接戳到了叶京华心窝处。他脸上神情未变,眸色深了几分,在喧闹的人群之中挺直的背影像是块终年不化的坚冰,连赤红的状元袍都不能软化半分。
“派官之事自有圣上裁定。”
许久之后他才答道。听他如此回答,常守洸撇了撇嘴,心想这是又装起来了,你们叶家要是有心、还不是想安排到哪去就安排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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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守洸所不知道的事,不到十里之外的叶府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丫鬟小厮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瑞来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李管事在最前头来回踱步,急得满头大汗,焦急地指着府门问:
“去本家的人呢?还没回来吗?!”得到否定的答复,李管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摇头:“唉、不中用!不中用了!一群作孽的畜生、怎么派这种官儿下来——”
方氏兄弟两个和邓云都被他派出去,一边儿找叶家夫人老爷想办法,另一边儿赶快去拦正在外边儿游街的叶京华。他自己在瑞来院外边儿守着,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而屋内,赵宝珠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实在不难收拾。自入叶府的那天起,他便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东西都尽量归置在一处。叶京华给他各样物什还有发下来的月钱银子,都收拾到一处,没有半点儿缺漏。
如今他穿回自己的粗布衣裳,包袱里裹着三本破书,一只开叉了的笔,将戴了许久、刻了他名字的玉牌取下来放到桌上。
玉石是养人的物什,他贴身戴了这么许久,羊脂玉牌的质地似是更细腻了些。赵宝珠拿在手里摸了摸,心中竟生出丝缕不舍来。
到底呆了这么久,要说他对这叶府上下没有点留恋之情,那也是假的。
赵宝珠抬起头,目光在房中环视一周,最终落到面前的小木桌上。旁的他早打算要还给叶京华,但只余下三样他难以抉择。
左边是叶京华亲手为他刻的小玉兔趴在桌上,圆滚滚的肚子上闪着细腻的光。中间是那只价值不菲的西洋画筒,放在长条形的盒子里。最后是叶京华用来教他的几本四书五经,里边儿还有他随手写下的注解。
赵宝珠看了它们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都收了起来。
这都是叶京华赠与他的,不算是偷。赵宝珠默默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