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昌实给她打电话,请她劝说商明漪继续考博士后,商汀兰则说:“教授,谢谢你抬爱,不过,她的情况你也清楚,说到底,念书不过是一种消遣,我们供得起她,也愿意供,她哪怕回家来啃老,我都不会怪。”
这番说辞跟当年考易昌实的博士时说的大相径庭。
那会儿商明漪对学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攻读博士期间,多次跟着课题组风里来雨里去,毫无怨言。
只有一次出了较大的纰漏。
那是场十年难遇的大雪,千里冰封,车子在墨脱的山路上寸步难行,只好等待救援。
户外取暖设施有限,火源给老师学生们供暖,相机冻得开不了机。
商明漪把暖宝宝全贴肚子上,再敞开衣服,把相机揣在怀里,正因此,她拍到了梦寐以求的生物。
“是云豹!”她激动得像变了个人,“我还缺几组数据!”说罢开门下车,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里跑上山。
带课题组的正是徐行之,人快吓傻了,混乱中挎上商明漪的背包边喊边追,手往包里一摸,一整沓暖宝宝包装纸,他又滚回去拿热水袋。
根据冒死拍摄的云豹洞穴珍贵影像,论文得以完善,不过,商明漪也因手指冻僵差点截肢。
对母亲而言,最残忍的,莫过于让她精神残缺的孩子连躯体都不能保全。
等他们安全归来,商汀兰将女儿大骂一通,商明漪却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妈妈,章鱼母亲产卵后,不到一周就会停止捕食,饿到极致就会开始自残,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个特性商明漪很早就跟家人科普过。
章鱼在最后一次产卵结束时,会用撞击礁石的方式自我伤害,与此同时,她的孩子随洋流浮游到了百公里以外,这样的牺牲是不收取回报的。
商汀兰道:“水儿,这叫母爱,就像妈妈爱你一样,为了你,妈妈什么都愿意做!所以你一定要保证自己平安,不能拿生命开玩笑!”
几十年如一日的人为干预见效显著,商明漪艰难学会了nt(neurotypical)孩子与生俱来的逻辑、联想能力,却始终难以提取到‘爱’这个词背后蕴含着的无私奉献。
她理智地反驳道:“不是,这是基因定式,两亿多年里为了繁衍而酝酿的器官骗局,只要切除视腺,雌性章鱼就会停止撞击水箱,激素回归正常水平,如果是因为爱的话,那爱消失得太容易了。”
“傻孩子。”商汀兰欲哭无泪,“你不能拿动物比人,人是不一样的。”
商明漪知道此时妈妈很心痛,便用重复过无数次的策略施以安慰,她停止对话,拥抱了母亲,乖乖承诺学着去‘爱’。
“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妈妈。”她在心里如是说道。
如果她说出声来,商汀兰大概能听出,那是怜悯的语气。
来自一个不懂爱却承载着厚重爱意的孤独症患者。
这就好比把一整袋白糖倒进生来没有味觉的人口中,他从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还会纳闷,这跟嚼砂子有什么区别。
不能达成共识、无法分享快乐的时候,金山银山都是废墟。
房间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商汀兰推开:“水儿,今天没课,怎么不多睡会儿……你在跟谁说话?”
“是戴安娜,她向我埋怨最近搬家太多次了。”商明漪坐在床上,开着电脑,没有玩手机。
“哦,我还以为你在跟人打电话,来吃早饭吧。”
湖京大学博士楼单人单间,无需合宿,母女俩睡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卧室只有床两边很窄的路可以通行,加上梳妆台就只能坐在床上了。
她们来到小餐厅,商汀兰从德国带了香肠,给她看当地照片,然后要求商明漪用照片里的元素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至少涉及一个人物。
干预训练已经融入到日常生活中。
商明漪一坐下,商汀兰就心疼地捏女儿肩膀:“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吃得不习惯?”
“睡得不好。”
商汀兰捧住她的下巴细细端详。
“是,都有黑眼圈了,水儿,毕业很难吗?我听公司里下属们说,有很多学生被导师绊住不给毕业,是这样吗?”
简单的设问,商明漪完成得很漂亮,她立刻推及自己:“别人会这样,我不是的。”
商汀兰:“要不这样吧,现在容儿也需要照顾,我去三环那边买套房子,咱们一起住,你不是想去虎乾工作?就在附近找,妈妈托关系替你找找人,当然了,肯定也要你自己去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