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当然知道什么叫刮骨疗毒,然而她害怕赌博,向来是她能接受人跛脚一点,但别刮着刮着给弄残废了。
车窗外飘雪,往事一帧一帧在脑海中放,唐玦想起了很多,恍惚间又飞过了蹦极台。
最后,她打开车门,寒气一霎那扑了过来,雪花划过她的脸,刺了一阵冰凉再告别。
门铃过,门开,入眼是客厅一架钢琴,好多年没人用,但又一尘不染。
舒禾留在了客厅,卢采珊带唐玦开了另一扇门。徐静微的卧室挺少女心,一眼过去有白色有粉色,窗台一排毛绒娃娃。床上也有,在枕边放着,是不知哪年生日唐玦送的。书柜上有教材,书桌上有作业,而那些所有都停留在了初三年级。
唐玦来过,以前还来蹭饭,她们会缩在房间里聊天玩电脑,等到卢采珊来敲门说做好饭,两人就乐呵呵地到餐桌去。
唐玦一路没有说话,她进人家里,连招呼都没有打,目光始终躲闪,干脆低着头,任两位大人在极度努力客气友好地寒暄。
她记得徐静微的妈妈卢采珊做得一手好菜,人从前身型挺丰腴,又很幽默,唐玦以前在她们家饭桌上没少被开玩笑,她那会儿觉着很少有大人会这么没有距离感,她很喜欢。而今卢采珊瘦了很多,鬓边有白发,也不似从前爱笑,此刻的她不会再特地找一个笑话来逗你,让你放轻松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卢采珊已经没有责任时刻关注另一个小朋友的情绪,再关怀备至,都没有必要了。
她们并肩坐在徐静微床上的时候,卢采珊终于朝唐玦问了第一个问题。
“糖糖,你能告诉我,你梦里的静微是什么样子的吗?”她平淡地说。
唐玦沉默,怎么就一个问能将她五脏六腑都轰裂开。她不敢作答,很心虚,但凡企图回忆梦境,第一个画面是徐静微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卢采珊兀自开口:“来之前,你妈妈和我讲了你的情况,其实一开始我并不记得唐玦是谁,想了好一会儿,哦,是糖糖啊。”
她偏头看一眼:“看,现在都长得这么出挑了,静微如果还在,也该像你这样高,可是我再没机会看见了。我很想她,但我没有办法梦见我的女儿了。你可以,你还能见到她尽管只是在你的世界里存在,而你有和她重逢的宝贵机会,却,用来做恶梦。”
唐玦垂着头,不曾应答,只觉得头疼心痛,一阵难堪。
她知道是错,她总是做错事,她总是做错事。
卢采珊的话语很轻很薄一片,她说:“静微会伤心的。我也会。”
“对不起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唐玦才开口,又是道歉。
卢采珊回道:“我们静微,那么好一个人,她在天上看着,一定希望每一个人都过得开心,她必定是在祝福我们的。糖糖,不用太自责。”
她又转回头去,垂眸,低声道:“我曾经怪过很多人,不瞒你说,我确实也想过,为什么不是你先下楼。我谴责过世上的每一个人,怪电梯公司,怪琴房,怪、怪我自己,我甚至怪过最初路过的那家琴行里面夸静微有天赋让她练钢琴的那个销售。但我们家唯一能追究的只有电梯公司,人家是赔了款,了了责任,但我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我想和你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你和我,我们愿不愿意,这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它没有机会再改变。徐静微停留在了十五岁,这个房间也停留在了那一年,不管你怎么想,她也没有办法活过来。”
“我没有要求你放下这个心结,我亦没有资格剥夺你关于一个人或回忆或想象的权利。我只是希望、我恳求你,不要将我女儿塑造成一个坏人。”最后二字带颤,她真的很不舍得。
卢采珊说:“你可以尝试一下吗,站在静微的立场上想想,她不会希望你把她当做一个魔鬼,更不愿意你,因为她而变得痛苦。”
唐玦的双手摆在身前尤其局促地缠在一起,啪嗒几声,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长发坠下挡着她的脸,她将声音都藏起来。
卢采珊叹一口气,最后搭了搭唐玦肩膀,她说:“留下吃饭吧,我记得你们那时还抢最后剩下的那只可乐鸡翅,我说没想到你们那么爱吃,还答应过等你下次来会多做几只让你们不用再抢。糖糖,尝尝味道有没有变。”
隔壁的人已经起身,听见声响,唐玦也作势要起,卢采珊又轻轻将她按下,她说:“你再坐会儿吧,东西也可以看,到时候放好就行,我每次想她也会在这里坐很久。再难受,也一年一年过去了。”
“饭好了叫你。”卢采珊落一句,就转身离开。
门关上,唐玦一个人。
她独自掉泪很久,然后伸手抓住枕边的玩偶抱在怀里,抬头,看见那台电脑。
她们小学那会儿台式电脑也算是一种奢侈品,但徐静微的父母很宠她,家里买的第一台电脑就装在了她的房间。两人以前放学或者练完琴会凑在这里玩游戏。
玩奥比岛赛尔号摩尔庄园,都玩。唐玦小时候不知听谁说的密码不能设得一模一样,于是三个账号都设了不一样的花里花哨的密码,可她次次都记不清楚,每一回要登陆的时候她就问徐静微,后者记得清自己的,记得清她的,哪一个账号对应哪一个密码脱口而出,很厉害。
二年级还是三年级,有次徐静微跟她说:“唐玦,你每次登陆都要问我,要是以后我不在了,你每一个账号都得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