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人却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她诧然地挑了下眉,“妹妹?”
沈眠春嘴角上扬,“姐姐,今晚陪我一宿吧。”
王芝言有些吃惊。这位绝色佳人最得太守的宠爱,与她的关系,却并未有多熟悉亲热。
一道雷声滚过,沈美人身子微微瑟缩。
想来是怕雷电。
王芝言性子宽厚善良,心中想着,便顺势坐下,笑道:“那我便留在这,与妹妹一同服侍相公吧。”
话虽这样,两个女人却没有动,静静坐着,目光望着墙壁,白壁偶尔闪过嶙峋交错的黑影,好似一副泼墨画,是窗外的树影。
“有时候,我很羡慕姐姐。”旁边美人声音幽幽。
“为何呢?妹妹生得这么美,有这么多聪慧的孩子,又独得相公的宠爱,怎么羡慕起我来了?”
“姐姐,世间剧毒之物,不是穿心肺烂肚肠的毒药,不是五步立倒的毒蛇,而是……男儿的甜言蜜语啊。”
王芝言是出身高门大户的小姐,与丈夫素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李太守不敢对她轻浮,也从未说过几句甜言蜜语。
她不懂沈眠春的话,只听出话中凄楚之意,便握住了女人柔滑纤细的手,轻声说:“妹妹受苦了。既然如今已经来到了这儿,便只有享福之日,不必再受从前的辛苦了。”
美人幽幽叹息一声,眼睛黝黑,眸光深深,“姐姐啊……”
电光交织,昏暗的卧房几盏油灯灯火昏黄,摇摇欲坠。王芝言只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柔荑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好似一块寒凉的冰。
冷气从后脖颈吹来,美人的叹息好似在她的耳畔响起,“我同你说个故事吧。”
说的是出生贫苦的姑娘,年幼便被父亲卖个青楼,在楼里干活,时常被毒打。年纪大了些后,容颜逐渐长开,所幸貌美而聪颖,做了个所谓的花魁。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男人们无不拜倒在石榴裙下。
可花魁看惯了男人们谄媚如狗的姿态,听腻甜言蜜语,目光却被一袭干净白衣吸引。
她看上一个赶考的书生。
世间情浓时分,甜蜜时光,总总相似,老生常谈。花魁知晓书生才华,满腹经纶,从辛苦积攒的百宝箱里,拿出一些资助他上京赶考。
分别之际,彼此许下海誓山盟的盟约。
然而回头一看,她的百宝箱,居然空空如也!
箱中攒了十多年的银钱珠宝、珍贵首饰,竟全被书生卷走。那书生一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偷她箱中珠宝。
“嘻嘻。”美人忽然冷笑了一声,笑声让宋夫人有些心中发毛。
屋外狂风大作,雨珠噼啪敲着屋顶,风雨里,似有急促的脚步和惊呼,但转瞬又被雷霆淹没。
宋夫人攥紧掌心,手中泰山石微微发热,被这诡异冷寂的气氛感染,声音不由轻了些,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那书生,实在该死。”
“唉。”美人轻轻叹了口气,“姐姐啊,可是那书生不仅没有死,反而平步青云,攀上豪门贵族,还娶了那位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啊,小姐可真好看,柳叶眉、桃花面,活脱脱像庙里的菩萨像。”
雷光撕裂黑暗,白墙上一晃而过女人的身影。宋夫人盯着那影子,怎么也想不明白,美人的头怎么变得那么长了呢?
“只可怜,”美人声音幽怨,哭诉道:“只可怜那位花魁啊,百宝箱被偷空,又大了肚子,那些说爱她的人,对她弃若敝屣,只有一个低贱的商人,肯偶尔来看她。”
她捂住面孔,幽幽泣道:“只可惜那位花魁啊,大着肚子,还要去河边浣洗衣物,冰天雪地,一脚踩空,赴了黄泉,在冰水里沉浮时,还揣着状元高头大马,回来迎娶她的美梦呢。”
“呜呜呜呜。”
“嘻嘻嘻嘻。”
幽幽怨怨哭了几声后,又响起一道诡异的笑声。
交织的电光里,宋夫人悄悄回头,只见黄色的鬃毛如同刚刺,刺穿美人的皮囊,一根根张了出来,只片刻,那美人便变成个半边脸长满黄毛的怪物。
怪物顶着满头珠翠,笑着说:“嘻嘻,你看我像个什么咧?”
另一半美人面垂泪,袖子擦拭眼角的血泪,“我看你像个,能让我和孩子回魂还阳的老神仙呐。”
雷声大作,狂风掀开了窗,纱帘被吹得高高飘起,桌椅翻倒、书卷高飞,白墙上瘦长的影子头顶到了屋顶,在它旁边,宋夫人显得十分娇小。
“拜黄仙、拜黄仙——”
狂乱的呼喊声穿透了风雨,宋夫人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