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山摇地撼。
一座座庙宇山石飞了起来,人就像一片片轻薄羽毛,被卷入湍急的风潮中,身子抛起又坠落,撞到速度奇快的石头砖墙,就砰地化作空中绽开的一朵血花。
地上的一切共同飞向空中倒悬的巨影。
白花娘娘倒悬的身影头枕群山,脚连乌云,赫然悬在天地间。
万里白骨无人收,灭世白花将开来!
男人张开双臂,迎接灭世魔神的降世。他嘴角含笑,看着地上的人,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向我低头吗?”
叶蓬舟没有搭理他,在翻涌浓云里,寻觅剑客的身影。但天光黯淡,日月无光,他的刀只慢了一瞬,就再找不见逢雪。
叶蓬舟面白如纸,任由碎石迎面飞来,刮破脸颊,血珠滚落,又马上被风卷走。
提刀立在风雷中,神色怔忪,下意识摸到腰间葫芦。十五年来,他一直嚼碎血泪,当作酒饮,可烈酒下喉,却漫上更浓的苦涩,胸中郁意,浓得连酒也解不开。
他弄丢小仙姑了。
“好徒弟,快打开万里白骨图,将十万恶鬼放出来,送给娘娘!”
白花教主叠声催促,却没显得多着急,站在祭坛上,好整以暇地望着青年。
他知道自己徒弟生性桀骜不肯低头。
所以非要在万里鬼国,种满桃花,强说那是桃花源。非要为人间的怨鬼们,开辟一方桃花源一般的容身之所。
但这些努力,只是天真到不堪一击的泡沫,譬如长孙昭以为引龙神入梦便能重塑龙脉,譬如季峋以为开镇厄司,就能从妖魔口中庇护普通百姓。
可笑,可笑。荒唐,荒唐。
叶蓬舟摩挲酒葫芦,看向他,问:“师父,世上当真没有太平神吗?”
白花教主一怔,旋而化作大笑,“若世上有太平神,你拜了这么多年,祂怎么没有出现呢?”
“她出现了。”
男人一怔,“什么?”
叶蓬舟伸开手掌,掌心浮现张卷轴,他弯起嘴角,黑发被风卷起,衣袍在风中摇摆,仿佛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
“我见过太平神。”
在酒泉的桃花树下,在蔓山君的妖鬼宴里,在灵石城的风雨中。
或许在青溟山的人眼里,少女是个失意的剑客,在妖魔鬼怪眼里,她是个不自量力的狂徒。
但,说来或许无人相信。
那夜他们一同挤在棺材里,明月透过棺盖缝隙,洒在少女倔强的眉眼。棺为白纸月作颜料,恍惚间,他看见明月裁出太平神的模样。
幼时俯身拜过无数次的神祇,终于从云霄走下人间,来到他的身旁。
叶蓬舟弯起眉眼,声音温柔缱绻,仿佛在与心上人说着呢喃笑语,“我的太平神,好得不得了。可惜你们眼瞎心盲……无妨!这样就不用怕旁人觊觎了。”
想把他的明月环起来,揽在怀里,免得叫人觊觎;别人多看她一眼,他就怨念横生,她若多看别人一眼,他亦是醋海翻腾。
但他更想,明月飞上天空,照得天地清明,让所有人都看见她的盈盈光芒;更想她一展平生志向,扶摇九万里之上,以剑光照亮寒夜。
就算他死了,以小仙姑坚韧不拔的性子,还是能成为剑仙、成为太平神吧?
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青年强撑着面上的笑,一点点打开卷轴。
白花教主期待地看着他,等待十万恶鬼从图中爬出,为天地再添一抹血色。
但等了半晌,万鬼齐哭之景竟并未出现。
反而是聚在他身侧的无头尸们,身影逐渐变淡,他往天际望去,天空中落石、妖魔、风中飞旋的法寺,竟都消失不见,连白花娘娘的影子,都黯淡几分。
他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愕然看着青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