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刃劈行六的眉心,他早有防备,人骨伞张开,挡住这一击。但又有雪亮长剑,如一条灵活小蛇,从身侧绕来。
他为了避开致命一击,只能不甘跃下佛手。
雪白的身影马上被漆黑的潮水淹没。
监正看见他们两一言不合默契拔刀剑的样子,身子慢慢往佛手边缘挪动。
逢雪看他一眼,“你刚才说,云梦的故人,再同我讲一讲吧。”牵住她的手轻轻握紧,她亦不不轻不重地回握一下。
叶蓬舟在棺材中出生,无父无母,万一监正所认识的故人,恰是他某位在世的血亲,在这世上,他就多了一位亲人。
许是怕他们再出手,监正刻意拖时间,叙述极尽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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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几位可曾听过十五年前云梦旧事?
那是一伙水寇,揭竿而起,倚靠地形,渐渐成了气候。他们信仰太平教,最猖獗之时,云梦被称作匪国,太平教信徒席卷整片南方,所过之境,百姓纷纷皈依。
教众不缴赋税,不服劳役,不听从官府管教。
其中首领就自封为太平王。
眼见匪军来势汹汹,搅乱一方,朝廷便派大军剿匪。当年,我亦被朝廷委派,在大军中忝列军职,于是便有机会,与这位霸占南方的匪王见过一面,去送招安降书。
我原以为,太平教不过是些泥腿子,这位自称太平王的男人,也是粗鄙贼匪。
没想到,见面时,才发现他是位异常英俊丰美,见识过人的翩翩君子。
太平王不知从哪儿学来一身出神入化的术法,用术法替人治病,诛邪杀妖,祈雨降福,引来信徒追随。
我看他见地不凡,气质脱俗,以为他以前是个世家子弟,因什么祸事才被迫改姓埋名,便好心劝他归降朝廷。他却摇头,说自己只是个乡野之人,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
既是乡野之人,哪儿会这样多的术法?
那些信徒振振有词,说他能呼风唤雨,役使雷电,他的符水能治百病,喝了百毒不侵。
太平王却不藏着掖着,说他只学到些术法皮毛,并不精通,信徒所吹捧的那些,多半都是假的。
——既是假的,何以骗得这样多人相信?
——他们知道救命的符水是假的。跟在我身边,不过想要活命而已。
太平王带着我来到供奉所谓太平神的庙宇。在这之前,诸天神佛,我从未听过一个太平神。
原来以为这不过又是个邪神,没想到走入庙里……
这位太平神,既无神像,又无供品,只一块长而黑的木牌,上面刻着太平神三个字。像是墓碑,又像是牌位。
太平王问我,大人可知道什么是天之道?
天之道,生育天地,运行日月,长养万物。当年我是这样回答的。
他又问我:天道高邈,凡人难以触及。大人可知道人之道?
我不知如何答。
于是他说,人之道与天之道相反。敲骨吸髓,酒池肉林,是大人之道,饥寒交迫,水深火热,是百姓之道。天之道养育天地,人之道压榨生民,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人之道,岂不与天道相悖?
太平王从容论道,气度不凡,仿佛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
我问,人之道向来如此,你想要如何呢?
他说,他要兴太平之道,要让人之道合乎天之道,要让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人人不必卖身为奴为婢,便有衣可穿,有食果腹。他的太平神,也无须什么血牲祭品,只要一滴受苦之人的眼泪,祂便会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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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讲至此处,监正顿了片刻,似乎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太平王就在自己面前。
他侃侃而谈平生志向,一双多情又似无情的眼睛熠熠生辉,照亮了黑夜。
世上哪有这样的神?
监正心知这异常荒谬,却不禁有几分心折。他吐出口浊气,继续徐徐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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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完,我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