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镇住失控的云螭,长孙昭召来昔日祖师爷留下的镇魔碑。
见镇魔碑浮出水面,逢雪心中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掌心已经黏腻。
镇魔碑应是师姐留下的后手。谁也不知道蜃妖的肚子里到底藏着多少妖魔,干脆将它与整座云螭,一同用降魔碑镇压。
风云变色,蜃气滚动。
雾气中流淌出千万张面孔。
整座云螭城被镇魔碑的金光笼罩,长孙昭盘坐古碑之上,手捏法诀。
金光似碗,倒扣住云螭,碗里蜃气滚动,宝光闪烁。
是蜃妖不甘地做最后一搏。
它先是本能变幻出如玉美人,朱楼凤阙,金银珠宝。
古碑上的人头也未抬。
逢雪心中好笑,忽然明白,为何二师姐能抓住蜃妖了——
蜃妖无外乎变幻幻象,迷惑人心,可偏偏她这位师姐,生来尊贵,应有尽有。
连天的珊瑚树不能让她驻足,宝气冲天的东珠也无法使她多看一眼。
听说长公主生来天降祥瑞,先帝大为欢喜,将她视若珍宝。
天底下什么样的珍宝她没见过,什么样的幻象能迷惑得了她?
风云变幻,蜃气剧烈滚动,云雾之中,忽然响起个模糊的声音。
那人身影藏在白茫茫雾里,只露出双十方鞋,软布鞋被血浸透。
她用迷茫的声音说:“在山上时,师长们教我降妖除魔之道,我以为学好术法,就救得了山下的百姓,可百姓当真是被妖魔所害吗?”
雾气翻涌,化作片茫茫大海,海上一片采珠船上,官兵拿着鞭子,逼瘦小孩子跳入海中。水面浮现一线殷红,再拉起麻绳时,绳端空空荡荡,只剩大鱼的牙印。
一艘艘采珠船从海底浮上,无数人赤条条投入海中。
低低啜泣声从雾里另一个方向飘来。
“呜呜,阿爹出海被鱼吞了,阿爷阿奶病死了,大人说再交不上珍珠,就要把我和妹妹带走,娘只能乘船出海去捞珠。可是娘怎么还没回来?娘亲,我好饿……娘,妹妹不动了,她变成白色了,像珍珠一样……我带妹妹来找你了……”
那双被血染红的十方鞋往前踏了一步,露出湿漉的布袍。
她声音迷惘,再次说:“为何我所见到,和师长们的教导截然不同?把人们逼入海里的,害人家破人亡、怪病缠身、生不如死的,怎地不是妖魔?”
“妖魔在何方?我辛苦修炼的术法能救谁的性命?”
白雾再翻滚,变成个肥头大耳的大官,大官旁边围了圈手执大刀鞭子的差役。
大官道:“这颗千年珍珠若能献入宫中,博得贵妃一笑,我必能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差役摇头摆尾,如犬彘围在大官左右,齐声道:“大人说得对!大人说得对!”
大官又道:“可听说那海上风急浪高,出海九死一生……”
一个狗头人身的差役道:“能讨大人的欢喜,是贱民几世修来的福分!”
“能让京城贵人戴上珍珠,他们也不算白活!”
蜃气中宝光摄人,飘来丝竹歌声,美人点着珍珠妆,香腮若雪,长眉如月,载歌载舞。
而另一边,一艘艘采珠船来往如梭,无声被浪涛吞噬,生灵十万化作鱼鳖,喂饱鲸鲵。
白雾中说话的道人又往前一步,露出大半身体,说:“海上的宝光并非珍珠出世,是蜃妖在作祟,采珠船入海,不过徒劳给蜃妖送上口粮,根本不能捞得珍珠。若我说明真相,他们应不会再逼人入海了吧?”
雾气聚拢,化作个脚踩十方鞋的年轻道人。她刚踏入衙门口,就被那些手执大刀的狗头差役给赶了出来,辗转几个衙门,好不容易踏入官衙,说上几句话,就被戴上镣铐,锒铛入狱。
十方鞋再踏一步,道人的身影从烟雾里露出。
是“孙萤”的脸,有时又扭曲变形,化作另一张年轻的容颜。
她望着镇魔碑上的人影,嘴角咧开,似笑非笑,一行血泪从眼角滑落,“师父啊,原来你骗了我,妖魔分明是穿金戴珠,披着人形,师父,你害苦了我!害人的妖魔根本不在海上!”
“妖魔在何方?”
无数张浮肿的面孔从海里雾里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