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纸钱从天而落,停在她的脚边,桑晴歪着头看了许久,看到眼眶都酸了,才听见先锋官的声音:“殿下,我们把将军带回来了,您……节哀……”
桑晴这才抬眸,颤抖着唇将视线落到了队伍后端的那口棺椁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望淮担忧地看着她,丝毫不敢放松。
“殿下。”穆桦生怕她有什么差池,小跑两步等在一旁,“身子要紧,您千万别”
“就设在正厅吧,灵堂。”桑晴打断他的话,兀自转过身往府里走,边走还边念叨着,“跟皇上回一声,就说不麻烦礼部的人了,周伯他们带着府里的人就办了,哦对,护国寺那边就别让人过来了,她一向是不太喜欢听佛法的,慈宁宫里记得先瞒下来,母后身子不好,这消息先别让她知道,还有”
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呢?
桑晴哽了一下。
人没了。
什么都没了。
晚秋的风带了些凛冽的寒意,桑晴宽广的衣袖被风吹鼓,引出阵阵声响,她话说一半没了动静,望淮刚想要问,却感觉自己半边身子一沉,眼见着桑晴直愣愣地往地上栽去,下意识厉声惊呼:“殿下——穆大人,快帮忙!”
仿若窒息的疼痛麻痹了她全身,在晕过去的瞬间,桑晴忽然有些后悔,后悔那年桃花树上有人稳坐枝繁叶茂间,笑意吟吟地问她是否有心上人时,没肯定地回答。
她知道,自己再不会有了。
灵堂直到后半夜才搭起来,按照桑晴的吩咐没用礼部的人,周伯带着几个亲兵设在了将军府的正厅,棺椁就停在中间,香烟缭绕。
桑晴自从上午晕倒后还没醒,府内一切事务暂由穆桦代为打理,对于此穆大人也未做推辞,只说了句“理当如此”,闹得望淮想了半宿也没想明白是哪儿的理。
比不上白日里的嘈杂,夜间的灵堂显然要阴冷许多,周伯本想着替他守夜,却被穆桦以周伯年岁太大不宜晚睡为由婉拒了,只留下几个亲兵守在门口。
等到灵堂空了,穆桦的目光才缓缓落在躺在棺材里的那人身上,她的脸色虽算不得安详,但也不能说是狰狞——死人的脸上都笼着一层雾蒙蒙的灰,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穆桦趴在棺材边上,目不错珠地盯着里头看,看到最后不知脑子里是不是哪根弦没对上,竟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的脸上划了一道。
这一下,穆桦明显感觉自己听见了棺材里传来的一声叹息。
“你这种行为,跟把我的棺材板拿走当柴火烧了有什么区别?”面如死灰的朝汐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目光哀怨。
“咦——”穆大人十分嫌弃地往后一撤步,“成何体统,死人哪有说话的,你这不成诈尸了吗?”
朝汐白了他一眼,又把眼闭上:“那你深更半夜跑到灵堂里戳死人脸就成体统了?”
“我这不是给你守夜呢。”穆桦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往门口看了一会,见四下无人,这才稍稍安下心,“不过我说,你这招可够损的,殿下真以为你死了,从上午晕到现在现在,还没醒呢。”
“我也是实在没辙了才出此下策。”朝汐躺在棺材里轻声说,“一个妠罗坞,一个桑彦,心眼子加起来比莲藕都多,我要不大张旗鼓地死给他们看,他们能安心?”
“也是。”穆桦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也不至于连殿下都瞒着吧?她可是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了,你搞这一出,把她吓得魂都快飞了,再过两天我估计她都能接受你已经没了这件事了,到时候您老人家又神兵天降死而复活,你想没想过她的感受啊?”
朝汐睁开眼,望着漫天的星星,眨了眨眼:“我想过啊。”
穆桦刚想说“你想过还这么干”,但没等他问出口,朝汐又继续幽幽开口:“夫君子者,冀以尘雾之微,补宜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若山海皆平,日月泯灭,徒留我等蝇营狗苟兀穷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内寇不除,何以攘外,国内若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这个道理穆桦不是不明白,恰恰是因为他明白得太多,所以才替朝汐感到不值。
“行了不说这个,我倒有事要问你。”穆桦靠着棺材坐下,“你这次去楼兰的行踪也太飘忽不定了,不仅陛下来问过我,就连沈嵘戟都说悬鹰阵寻不到你,幸好还有个韩雪飞靠谱,要不是他从西北派了飞甲回来,我都不知道你几时才能到京城。”
不提楼兰还好,一提楼兰朝汐就脑子疼。
“哪里是我行踪不定,分明是妠罗坞那家伙太棘手。”朝汐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命里跟他们楼兰犯冲,一到那去就准没好事,生擒妠罗坞那天不知道他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竟然逼得我憬魇最后一重当场发作了,还好容翊和鬼狐狸都在,不然——”
穆桦正听得入神,朝汐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不然什么?”穆大人一头雾水,扭过头望着漆黑的棺材,“说啊?”
只可惜,里头人像是被人塞了一把哑药,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声了。
“奇怪,怎么哑巴了?”穆桦不解挠头,等了半天依旧没有动静,最后索性站起身,准备问个明白。
正这时,刚好瞧见望淮正端着一盏还冒着热气儿的秋梨汤站在原地。
穆桦也不知道她站在那多久了,只知道她见鬼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开口:“穆、穆大人是在跟我、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