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在内室叙了半个时辰交心话。
黄莺枝念及妹妹的年纪,自然要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不耐遮遮掩掩那一套,径直了当地问:“梅娘,你的亲事阿爹可有什么说法?”
这话捞起了黄时雨一寸愁绪,转念又想到简珣夸她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因为她在交换庚帖前就发现所许之人实非良配,便又重新振作起来,将两桩闹剧似的亲事苗头述了一遍。
直听得黄莺枝时而冷笑时而失语,黄太太的手段果真还是老一套。
当年为她寻的也都是看起来相当实则火坑的人家,甚至连刘安通都不如,逼得她没法儿才主动勾了刘安通求娶自己,逃出狼窝。
黄莺枝的双目似有两蹙火苗簌簌燃烧,“梅娘,你信不信姐姐?”
黄时雨不假思索地回:“信,我只听姐姐的话。”
“那好,”黄莺枝点点头,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将来不论黄太太和阿爹给你定下何人,切切记得要在第一时间告知我,我同意了,你就立时嫁过去,我不看好的,你便听我安排,退了。”
黄时雨吞了吞口水,再次毫不犹豫地点头,姐姐握住她的那只手,分外地用力。
姐姐告诉她:“记住了,你只是嫁人而不是去对谁死心塌地,每走一步皆要算清楚后面三步,不要听男人对你承诺了什么,要看他给了你什么,你要做到无论离开谁都能在这世上活下去。”
这个夏天里,琥珀和姐姐都在教黄时雨重新认识眼前的人间,直面复杂的人性,她们的话儿黄时雨也都听了进去,有些还不能理解,有些则理解了。
如今对姐夫更是失望至极,耿耿于怀。
多么敦厚又深情的一个人,为了求娶姐姐硬生生给阿爹跪了一天一夜,居然已经睡了三个丫鬟,只为变出小孩。
黄莺枝被黄时雨的天真逗笑。
“你且记住了,这世道能为你守身如玉的男子多半是穷得纳不起妾买不起丫鬟。”她不带一丝婉转地撕碎了少女的憧憬,“便是女子,若大长公主那样有权有势到了一定地步都开始蓄养男宠,更遑论男子?人,都是见异思迁的东西。当你盼着别人对你弱水三千你就处于劣势,你已经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
“倘若有个男人能助你上青云,其利远胜于弊,你就甭管他经过多少花丛,只管受用无穷好处,反之,就让他赶紧死。”
黄时雨直愣愣瞅着姐姐。
姐姐是她见过的最离经叛道的女子。
这些话对于尚未经历情事,人生阅历简单清澈的女孩来说理解起来真难呀,不过黄时雨多少悟到了男人不可信。
那日姐姐亲自下厨整治了午膳,从头到尾仅有姐妹二人,家里其他人都去了医馆。
姐姐脸上还挂着巴掌印,却用心地为她烧了糖醋口的排骨,也不忘从买菜剩下的钱里抠出三个铜板藏进袖子。
黄时雨默默扒着饭粒,在心里发誓,将来要赚许多的银子,与姐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有了坚定信念,顿觉在甜水铺子做工竟是一件相当运气的事儿。
以后她不仅要多读书还要向花掌柜请教术算,学有所成便奖励自己买一刀宣纸画画儿。
黄时雨的眼眸亮汪汪的,路过文砚斋已忍不住提前奖励自己买下两刀宣纸。
驾车的杜叔投来复杂目光,黄时雨就眼巴巴瞅着他,他又收了回去,只粗着嗓子道:“买完就快些上车,我什么也没瞧见。”
黄时雨凝滞的喘息这才续上,连忙“嗳”一声,在琥珀的搀扶下麻利登车。
泽禾的日子悄然地流逝,黄时雨过得忙碌而充实,强迫自己每日练足二十张字,读三篇文章,方能再去做最喜欢的事情——画画。
京师的夏日照样车马骈阗,道路两旁翠樾千层,商街布满遮阴的廊坊,客人行走其中不畏烈日疾雨。
皇城永寿宫,举凡主子起居的大殿无不清风习习,奇香袅袅。
用完早膳,宫婢服侍太后披上凉如清泉的苎丝布长衫,在绿荫遮天的园子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雪阳殿。
韩意淮立在竹林间悠然调弄丹青水墨,零星墨汁沾染了皎白的细布道袍,他也浑不在意,秀气的脖颈系着朱红色襻膊,穿过广袖,漏出两截修长的手臂,洁白如玉,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
一群美人儿在他身边扑蝶摘花,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十分享受,这些都是他眼眸里组成美景的一部分。
当他全神贯注作画,仿佛就变了一个人,从调皮的少年化成了古板老学究,几乎达到忘形遗物的境界。
端详孩子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种享受,太后摆摆手示意宫婢们不必提醒。
韩意淮笔下的虾蟹花木宛如鲜活一般,寥寥几笔,栩栩如生,据说在坊间已经颇负盛名。
这盛名并不是打着肃王的旗号博得的,而是他的化名,从寂寂无名到实打实地混出了明堂。
太后曾打趣问化名叫啥,韩意淮捂得严严实实。
孩子长大了就会有秘密。
太后只得和蔼地笑,也不追问,免得问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