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掐断草根,三十九收回视线,神色里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愤怒,只是很平静地,她对傅小郎君说:“以后不要对我这种人说这种话,傅灵越,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那夜的龃龉显然还在,傅小郎君惴惴不安了一整个白天,还未思索出如何向三十九道歉。却在归家时被母亲拦下,她提剑挑着两张血淋淋的兔皮,扔到傅灵越脚边。身后的下人压着他的肩膀,双腿曲折跪在堂前。下人来来往往,皆能听到傅夫人对小公子玩物丧志的训斥。兔皮上的血流到小郎君绣着兰花的衣摆上,腥臭的味道在日光暴晒下招来飞虫,傅灵越膝盖已经跪得麻木,这一次看着母亲端来用子青子春做的肉饼,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
下巴被强硬掰开,傅灵越的脸颊被母亲的戒指划破,肉饼混着血珠一起被塞进口中。他被命令咀嚼,一口一口,汗珠滑过鼻梁,流过嘴角的伤口,一阵刺痛,傅灵越眼前发黑,哇的一声将嚼烂的肉饼全吐了出来。。。。。。生理性的眼泪溢满眼眶,听着母亲焦急去唤医师的声音,傅小郎君倒在一片秽物之中,想的却是——对不起啊三十九,你看我又骗了你。连两只兔子都无法保护的废物,又怎么可能左右自己的姻缘呢?
“我,我待过的地方,一个序号对应的杀手如若身亡,便会有新的杀手重新启用这个序号。傅灵越,明天我可以去龙泉山给你抓两只兔子,代替掉子青子春就好了。你别哭了。”三十九不善安慰别人,抬手僵硬地擦了把傅小郎君泪湿的脸,她手心的剑茧将他细白的肌肤蹭红,三十九慌乱地想收回手,却被傅灵越攥住手腕,他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哭得更凶,滚烫的泪水洇湿三十九的指缝,她原本握惯了刀剑的手,此刻却捧着世家公子湿润柔软的脸颊。
三十九不敢动了,在傅小郎君的眼泪里,她心头好似偷偷照进一方月华,银光漫舞。
“不要兔子,我什么都不要了,但是温温。。。。。。。。”泪眼婆娑的傅小郎君直起身,忽而后退,双手交叠,用最标准的世家礼仪向眼前序号为三十九的无名杀手跪拜,他肩膀压低,额头抵着手背,昏暗的屋子里,傅小郎君的心却比跪在祠堂前更虔诚。
“平陵傅氏傅灵越,请求你,不要死。”
三十九,请永远都是我认识的温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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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席间的闹剧结束,萍儿服侍着吃撑的少夫人先回了别院。傅大公子还有些公务要和同僚商榷,但刚分开走过一个廊柱,他又匆忙绕回来,叮嘱萍儿:“记得给少夫人准备些消食的汤水,今日晚间的果盘也撤了,多吃怕她难受。”
萍儿一一应下,而听到暗哨声的温三十九却着急赶回别院,顾不得陪傅灵越在宾客面前表演恩爱,她匆匆撂下一句急事,便撇下众人赶回生岁苑。生岁苑原本是傅灵越的绛雪院,后来成亲后,他亲自改了名字,又写好牌匾挂在进门处。温三十九读不太懂这两个名字的区别,但据傅灵越说,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生岁,生岁,只愿吾妻平安添岁。
暗哨传来的信十分简短,只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一切准备就绪,十日后可按原计划执行”。
温三十九看过后撕碎信纸,混着鱼饵撒到荷花塘里,肥嘟嘟的鲤鱼全挤到她手边,张开嘴吐出一串泡泡。她笑了一下,又想起新婚时,荷花塘刚建好,下人放进一批鱼苗。三十九原本觉得有趣,结果发现傅灵越似乎有些怕池塘里游动的鲤鱼。每次喂食,总会站得身子僵直,目光都不敢落到拍出一阵阵水花的荷花塘里。
最后还是三十九一只手牵着傅灵越的手,一只手稳稳抚着他的腰,半环抱着他,才终于让傅灵越平生第一次摸到鱼尾。那日他显得有些兴奋,眼瞳闪着细碎的亮光,鱼尾拍打水面,沾湿了少年的脸颊,因为是在夫妻二人的院子,傅灵越散着泼墨长发,风撩起几缕发丝黏在脸上。他雪白的皮肤上漫洇开红霞,呼吸炙热,转身抱住三十九:“温温,其实我还是有些害怕带鳞片的东西,但我又特别想要被你抱在怀里。怎么办,真是有点难为情呀。。。。。。”
温三十九心头发闷,却又寻不到烦躁的源头。索性回屋换了身轻便衣裳,她抽出傅灵越新送的鸣泉剑,在院中练起来。萍儿看不懂剑术,只知道那把剑在少夫人手中,翻飞挑刺,好似有了意识一般,快如白练绕在她的腕间。熬好了消食的汤水,可萍儿看着亭中挥剑斩风的少夫人,自个儿吨吨几口将它喝了。抹了把嘴,萍儿看着擦黑的天色,刚要喊少夫人休息一会,院外却又传来骚动,几个小厮慌乱地喊着有刺客,又喊人赶紧去书房保护大公子。
刹那之间,萍儿只来得及感受耳畔掠过一阵劲风,剑光凛冽闪过眼前。再回首,亭中空空荡荡只飘着几片被斩断的竹叶。萍儿咬牙,喊了一声少夫人,也慌忙朝着书房追去。
等到萍儿感到书房,刺客已经被少夫人斩在公子的书案之前,血珠浸透宣纸,少夫人颊边也染着一串暗红。府兵将濒死的刺客围剿起来,抬着他迅速撤离现场。而那刺客口吐黑血,下巴到胸口被剑劈烂,血肉模糊,他喉中嗬嗬,嘶哑着朝少夫人狞笑:“一个替嫁的贱种,今日你上赶着给傅氏当狗,杀了我又怎样?在这些世家眼里,你竟觉得自己真能代替苏大小姐吗?嗤,贱种,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便是做鬼,你也会同我一般堕入阿鼻地。。。。。。呃。。。。。。。。”
那刺客的声音猛然断在喉中,萍儿挤开府兵,却见到素来温秀清明的大公子,手里捏着一截断舌,血色漫过他的手腕,大公子却恍若未察一般,又将匕首插入刺客眼眶,随着血肉搅动的声音,大公子当众剜掉刺客的眼珠,周围众人噤声,谁也不敢上前阻拦,最终还是少夫人抬手打掉大公子攥着的匕首,阻止了他徒手挖出刺客心脏的举动。
傅大公子衣袖胳膊上全然沾满血渍,目光积沉,隐隐透出诡异的暗红。他望着蹙眉的妻子,又颤抖着掏出身上唯一干净的帕子,俯身认真地给她擦掉颊边沾着的几滴血珠。傅大公子望着月光下妻子干净的脸庞,终于挽唇绽开一笑,他愉悦地眯起眼睛,指着地上的断舌和眼珠,对妻子保证:“把他的眼睛和舌头剜出来,便是死了做个厉鬼,他也找不到你身上。你别怕,温温,我绝不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处理完刺客,傅灵越回到生岁苑,已经是后半夜。原本可以早些回来,但父亲责备他在同僚面前割舌挖眼,难免会落下残暴的名声,影响他的仕途,所以又罚他去跪了半个时辰的祠堂。
傅灵越只身跪在祠堂的幽幽烛火之中,仰面望着满墙的牌位,他仍穿着那件染血的素衣,跪姿端正,心里却并无悔意。长生灯静静燃着,夜间的飞蛾扑闪着翅膀撞上,一片光影颤动之中,傅灵越望着这些泥糊的木头,耳畔嗡鸣,久久萦绕不散的是那刺客对妻子的诅咒——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坠入阿鼻地狱。。。。。。。。。不!不要!
额头重重砸向地面,傅灵越一次一次朝着满墙的傅氏先祖磕头认错,他生了心魔,眼尾晕开暗红的水光,却仍不断地,疯魔一般祈祷。
万般罪孽,皆在己身。吾妻年幼,求祈八方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