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魁死于利刃,凶器正是嫌犯尤德全手里那把带血的刀。”洛尘验完了尸体,“这个书童当时是从旅店不远处的湖里被发现的,肺部有积水,但是嘴里毒丸也破了,具体死因有待考证,不过看来他应该是主动走到湖里去的。可能还有些疑点,需要我再仔细看看。”
“裴魁的屋里看过没有?”
聂思弦答:“看了,特别简陋的一个屋,除了旧得不行的笔墨纸砚还剩下床柜桌椅,别的没了。不过这穷书生竟然还是那个经常写非常惨的话本的家伙,叫什么……”
“南唐幽客是吧?我还挺喜欢看他写的。”
这南唐幽客想来是用的李后主的典,写的话本都全然不涉及什么情爱权谋之类的大戏,只有平凡到无甚特点唯独苦命至极的主角在艰难的生存线上拼命地摸爬滚打,最后依然不能得善终的悲剧故事。很多人因此看到这个名都绕着走,岑殊却觉得也就这个人写的所有东西都能入自己的眼了。
“这个尤德全,先不提杀人与否,他本人就有很大的问题!”淳于维这时进来,面色阴沉,“我得到的一些消息,这家伙总是故意找机会接近别人,要么挑唆别人吃喝嫖赌什么的,等到人家落难又撺掇着借高利贷,要么直接就引导缺钱的人找他借钱,而他自己早就和那些生意人还有放贷的串通好了,趁机捞钱!当然事后明白过来的不少,但是都害怕和尤德全勾搭在一起的地痞流氓,到现在就没几个肯报案的,就是报案了也因为各种原因不被审理!不过还好我找到了几个乖觉的,手里留了证据。”说着拿出来几张皱巴巴的字纸。
岑殊看了这位少卿一眼,将东西接过来,道:“看来尤德全倒是不可能杀人了。一个无法无天还没人管教的混混,他大可以做他坑蒙拐骗的生意捞钱。倘若是他杀人,还自己给叫破了,这一下事全被揭出来了,不就是自毁前程吗?”说着喊过乔鸿,“带尤德全过来审一下。”
尤德全哭天抹泪指天誓日说自己没杀人的那副丑态不用说了,岑殊只是冷冰冰问他:“你确信你没有杀人?”
“青天大老爷在上,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听这语气尤德全快崩溃了。
岑殊忽然把话题一转:“有人状告你唆使别人借高利贷,是否属实?”
坑蒙拐骗上无法无天,一碰上大场面就怂的差点神经了的尤德全完全没反应过来,直接懵住。岑殊继续丢出炸雷:“已经陆续有人来揭发你了,你的屋里也抄出了大量借据之类的东西,印章还都是伪造的,这个罪你认不认?”
有气无力地一句:“是……”
“那你和死者裴魁所谓的‘钱财恩怨’,又是你教唆他借高利贷罢?”
“是……我这回可走了大眼了,听说他缺钱就和他套近乎,让他借钱……单知道他老实好骗,谁知道也是个黑心玩意……他开始是自愿的,说了跟父母要来银子就能还上,结果转天就告诉我家里把他的钱财断了……后来这么被折腾也是他活该……要知道现在连本带利已经近万了……”
“让他先在这跪着。”岑殊吩咐完几个衙役,和淳于维下了堂。
“裴魁家里给他断了财是真的。过去查的人写信回来了,是邻居家儿子嫉妒裴魁,造谣说是裴魁吃喝嫖赌把钱都花完了才找父母要的,然后他父母竟然就信了,写信骂了他一顿,什么都不肯给了,说等考上才有资格跟他们要钱——但是尤德全说谎了,是因为裴魁家里给他断了财,他才借高利贷,而不是一开始自愿,后来因为家里不给才还不上钱。”聂思弦摇着头,“你也看出来了,这书生又老实又倔脾气,记账看不惯掌柜的弄虚作假被轰出来了,写话本坚持写些没什么人愿意看的题材,做手艺活又做不好,这能怎么挣钱?”
“主子,有问题。”洛尘指着尸体说。
“哪里有问题?”“首先尤德全本人以及知情人作证,他今晚是酉时才去裴魁家的,和这里血迹的风干程度对不上。还有,尤德全多高?”
乔鸿不情愿地说:“比我高半个巴掌那么多吧。”
“就是说比我还矮一截。你们再看看裴魁多高?”
淳于维端详了一阵:“和我差不多。”
洛尘拿起一支笔,往下蹲了蹲,问乔鸿:“我这么高和尤德全差不多吧?”“差不多。”
“那你们看好了。”洛尘示意淳于维先坐下,拿着笔比划淳于维的心口,“从现场看,裴魁是坐着被人杀死的。隔着一张桌子,凶手当然不可能直接坐着将人刺死,而是先站起来。看这个笔是不是几乎齐平的角度?但是你们仔细看裴魁这个伤口,角度很明显的上深下浅,右深左浅,说明是从上向下捅过来的……”
“上深下浅,左深右浅?”岑殊惊问。“没错。”“那天晚上裴魁的房间附近确定无可疑人吗?”“没有,附近的都知道这旅店里住的都是最穷的一波考生了。”“我记得尤德全是使右手,裴魁使左手?”“没错。”“凶手已经出来了。”岑殊叹气,“就是裴魁自己。”
“我眼下已经没活路了。”
一个时辰前的申时,裴魁带着遍体鳞伤,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瘫在冰冷粗糙的椅子上,一声哀叹。
那个被他收养在身边的书童裴成,一边给认了不久的主子上药捏肩捶腿,一边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不祥的气息,欲言又止。
“裴成,”裴魁看着他,忽然苦笑,“我自己不争气,还连累你一起受罪,真的太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