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竹猛地撑起身子,额上全是冷汗。
她心中狂跳,警惕地环视一周——周遭仍是十斋斋舍,自己从熟悉的书案旁醒来。
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她面前的书案上,书案正中央放着一本摊开的《公羊传》,旁边是还未抄完的半册书,纸上墨迹已经全干,案旁蜡烛燃尽。想是抄书人夜里鏖战的成果。
闻竹抬起右臂,除了有些酸痛,并无异样之感。低头一看,衣服整洁,全无泥污。身上一处伤也没有。
右手摸着衣袖,轻薄的质感从手上传来,她这才惊觉,身上是太学生夏季常服。
真是倒反天罡!何止不是腊月十五,分明正值盛夏。
难道是梦?
她抬起有些酸麻地手,盯着那本《公羊传》,陷入沉思。。。。。。。。
抄《公羊传》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钱财书册早已两清。
有问题。
数件怪事同时发生,令她心如乱麻。
闻竹回过神来,叫门声还在继续,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倒让她心中安定了些许。
不是别人,是她的同舍卫赐。
也罢,当下既搞不清,索性暂时放下,出了这扇门再说。
“来了。”她清了清嗓子,扬声答道,一面擦去额上的冷汗,起身拔掉门闩,果然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她压下狂跳的心脏,言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老卫,什么急事?”
卫赐是她的同舍。二人进太学晚,恰好分在同一斋舍,年龄相仿又聊得来。久而久之,也成了至交好友。
闻竹女扮男装入太学,自知身份敏感,稍有不慎便会惹来大麻烦。与卫赐同舍,免不了共同起居,起初也总是胆战心惊,万分谨慎。不过相处日久,她发现卫赐为人淳朴,在细枝末节上并不较真,又是个敦厚的性子。便渐渐放下心来,同他以好友相处,至今仍未被察觉身份。
“我拿些东西,”卫赐一张和善的脸上此刻布满阴云,“门口有人传话,阿娘的病复发了……恐怕太夫人刁难,我得回去一趟。”
这便是了。闻竹点了点头,心绪回转,记忆奔涌而来:那时卫赐母亲病重,又处处受卫家太夫人搓磨,没几个月就病逝了。想到这里,看向面前忙碌焦急的卫赐,闻竹眼神黯然。
“今儿是什么日子?”
“六月十五啊。”卫赐在床铺旁翻找,头也不抬答道。
与她料想的日子大差不差。
虽难以接受,但眼下,她的的确确回到了半年前。
卫赐也算命运多舛。他生于官宦之家,其母李娘子是妾室,深得卫老爷喜爱。卫老爷爱屋及乌,视卫赐为至宝。卫老爷官场上不算顺风顺水,官位不高,却以画技闻名士林,士大夫趋之若鹜,一画难求,润笔费源源不断地送进卫府。卫家水涨船高,一时炙手可热。卫赐作为卫老爷最得宠的儿子,尽得其画技真传。
可时移世易,好景不长,卫老爷英年早逝,丢下一大家子老小。卫家一来根基不稳,二来子弟平庸,后继无人,便就此沉寂。卫老爷在世时偏宠李娘子,多少冷落了正妻。卫老爷死后,卫夫人掌管卫家,多年的失意、愤恨一股脑发泄在卫赐母子身上。人心凉薄,卫家众人见眼色行事,他母子自那之后便无太平之日。从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忽地沦为受人冷待的落魄庶子,卫赐没有心志扭曲,反而始终敦厚,也实属不易。
“确实该回去,”闻竹知晓他担忧母亲,安慰道,“别急,你拿上钱袋,这样……我和你一起,找董斋长告个假。”
卫赐的家事,闻竹本不该插手。可一来见卫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闻竹担忧他关心则乱反而办不成事。二来她也想借此看看外界,平复下心中的惊异。
“劳烦你了老闻。”卫赐心中一暖,翻出钱袋子,两人疾步走出十斋斋舍。
闻竹沉思片刻:“斋长此时应在后园诵书。”斋长董生极为自律,他的习惯和行踪,她已经摸清了七七八八。
通向后园的路径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行。卫赐心内焦急,走在闻竹前面。
叮——
前面的卫赐身形一顿,随即是一响清脆的玉器击石声。
变故陡生。
唉,在后园准没好事。望着面前的狼藉,闻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