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御书房内熏香袅袅,殿内两侧垂下的轻纱遮蔽了窗外刺眼的阳光,虞策之懒懒坐在古琴前,削葱一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着琴弦。
戚辩躬身领着霍耀风步入殿内。
霍耀风一夜难眠,早上家中又生噩耗,心神疲惫,双目泛红,已然是强撑着才让自己没有显出颓态。
他在虞策之身前站定,缓缓拜了下去,“陛下。”
虞策之兀自拨弄琴弦,语气淡淡,“你执意要私下见朕,想说什么。”
霍耀风唇角绷直,“臣斗胆请问,陛下想要如何处置臣?”
“处置?”
虞策之摸着触手生凉的古琴身,抬眼看他,“爱卿身上的罪责皆有人替你担着,朕为什么要处置你,只是崖州正好缺一个刺史,用人之际,需要爱卿前往。”
“爱卿在朝政上也无错处,但私德有失着实令朕失望,和离的旨意朕已经赐下,至于翠雪,朕已赐她自由身,从此之后她便不是你霍府的奴仆,霍家和翠雪的恩怨府衙自有判罚,你听候通知便是。”虞策之慢条斯理。
“臣不想和妻子和离。”
琴音戛然而止。
虞策之面无表情抬起头,阳光透过冕旒,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打落阴影。
“不愿意和离?”虞策之冷冷笑了下,“爱卿在说什么胡话,你们夫妻二人已成怨侣,和不和离,早不是爱卿一个人说了算。”
霍耀风对上天子暗藏威压的双目,忍不住握紧双拳,道:“我是对不起舒白,但陛下夺人所好,以权相压难道便是圣人之德吗!”
“夺人所好?”虞策之轻轻扬起下巴,露出兴味的笑容,“分明是舒白先不要你的,与朕何干,退一步不说,就算是朕要夺人,天下皆为朕所有,你又能说什么,不要装痴情种了,你以为朕不知道,舒白有多厌恶你?”
霍耀风浑身颤抖,但虞策之说的句句皆是事实,他通红着眼睛盯着地面,道:“君夺臣妻,陛下就光明吗。”
“你以为朕会在意?”虞策之冷笑,“何况便是舒白只是一介寻常妇人,事情闹上朝廷,朕出面令你们二人和离也是情理之中。”
“当然,你若实在不想和离,朕也可以赐你白绫一条。”虞策之道,“生杀予夺,你为臣下,只能受着。”
见霍耀风浑身颤抖,久久说不出话来,虞策之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又道:“早知你请求私下见朕只是要一个处罚,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周折,朕朝堂上判罚也是一样。”
虞策之的话拉回了霍耀风残存的理智,霍耀风手指蜷缩,叩头道:“臣还有话说。”
“怎么,你想求朕。”
“我和父亲经历此事,是我父亲失职在先,但陛下……”霍耀风声音微顿,“我们有今日,皆是陛下算计的结果,安锦弹劾霍家,是陛下授意,翠雪能进入宣政殿,也是陛下安排,陛下费心筹谋,既要向世家杀鸡儆猴,也是要替舒白出气,不知臣的猜测是否正确。”
虞策之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闲散靠着椅背,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猜了这么多,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猜中,霍耀风,舒白是你的妻子,但在朕看来,你甚至不如朕了解她。”
霍如山父子三人有今日的下场,纵是碍了帝王的眼又如何,他们真正做错的,是不该看轻那个看似失去家族依靠的少夫人。
虞策之比谁都清楚,就算没有他,只凭舒白一人的筹谋,也有足够的能力脱离霍家。
可惜这样的事情霍耀风懵然不知,至今为止,他都在一厢情愿的以为,是皇权倾轧,才逼得他放弃舒白。
虞策之比霍耀风知道得多,也陷得更深,他丝毫没有告诉霍耀风真相的打算,反而因为了解舒白,萌生了一股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他微微扬起下颌,慢条斯理,“霍侍郎,你拐了这么多弯子,究竟想说什么。”
霍耀风瞳孔闪烁,官服下双手紧握成拳,犹豫一瞬,他咬牙抬头,“没有父亲,霍家仍然是庞然大物,等族叔彻底执掌霍家,终有一日,霍家还是会同其余世家一样吸霍家的血,但陛下若能留臣在京中,对臣法外开恩,臣愿为陛下手中剑,主动去和族叔争夺家主之位,久而久之,内斗令霍氏一族元气大伤,让陛下得到想要的结果。”
虞策之转动扳指,“没有你,你的那几个族叔仍旧会相互争斗起来。”
“陛下真的想要舒白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虞策之微微偏头,半张脸隐在冕旒下,看上去深不可测。
霍耀风一直观察着虞策之表情,见虞策之果然有反应,心中不免酸楚嫉恨,他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即便臣愿意和离,君夺臣妻,写在史书上便是千古骂名,陛下自然不在意,但史官真正口诛笔伐的对象是舒白,若是舒白因此而与陛下离心,岂非得不偿失,但如果臣不闻不听,甚至否认舒白是臣昔日发妻,陛下再无后患。”
御书房内的气氛骤然冷沉下来,寂静无声,霍耀风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补充,“陛下自然可以杀了我,一了百了,但霍家在朝为官且认识舒白的人不止我一个,甚至他们之中有些人还念着潜逃的江太后,对陛下亦阳奉阴违,悠悠众口便是陛下也不能尽数堵住。”
“爱卿考虑甚是周到,”虞策之嗤笑一声,“三言两语间,还是用自己的发妻,换取了前程。”
“父亲失去家主之位已成定局,如若我也一无所有,我父子二人才是任人鱼肉,臣换的不是前程,是生路。”霍耀风压下心中悲愤,向虞策之叩拜,“请陛下开恩,给我家一条生路。”
虞策之垂目看他半晌,霍耀风所说正中他的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