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一个人慢慢走过师部,他其实没醉,却像是醉了。
还不到和队长约定的时间,于是就缓步前行,顺道看看熟悉的景致,他这种犹如散步的悠闲很快就吸引了两个纠察的注意,他们要求他出示证件,许三多拿出来,迎来两双打量的目光。
“访友,我马上就要离开了。”许三多礼貌地把证件递过去。纠察还回证件,向他敬礼,目送着许三多走到岗哨旁。
许三多还礼,看到几只飞鸟悠然地没入远处的云间,不到四点,还得再等上一会儿才能等到袁朗,他只需要等待。
唐梓欣看着镜子里的女人,换下穿了一天的护士服,显得容貌姣好,孩子有她姥姥帮忙照顾,无需她费心太多,丈夫的工资也定期汇来,足够支持母女二人的生活,人家都说唐护士不像生了一个孩子的母亲,倒像是个青春靓丽的少女。
可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就得不到婚姻中的温存?她咬着嘴唇,尝到腥甜又腻人的铁锈味,恰如她每次想起袁朗时的感觉,不甘心,不满足,带着奇异而迫切的窥探。
“小唐,我先走了。”
她回过神,回头对着护士长微笑:“哎。”再转过来时笑容已经褪下,她暼了一眼镜里的自己,再没有什么照的心思了。
唐梓欣和同事换完班,收拾罢东西,开车回家,她心思不在方向盘上,反而想起自己最近一直做的梦,在梦中,她就像现在这样开着车,行驶在一条尽头是白雾的路上。
梦中她开了很久,一直看不见尽头,直到手上的戒指开始发烫,她若有所感,猛抬起头,可是前方仍是空荡荡的一片。
这几天一直做这样的梦,重复开车,重复找寻不到的滋味,梦里的自己手指滚烫,心里却冰凉。
很快,唐梓欣便意识到这些梦意味着什么,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而敏感。
大约十年前,正值附近军区举办几场大规模演习和选拔,野战医院是一片人声鼎沸,患者很多,医护来往不觉,场面十分混乱。当时还是年轻护士的唐梓欣一边换上口罩一边疾速穿过人群,在一片医院的纯白中暼间一抹橄榄绿,那是她的患者。
袁朗,脸色苍白,眼睛很亮,这双眼睛注视着她走过来,袁朗似乎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唐梓欣记不太清楚了。
“急性阑尾炎。”旁边有人说,“做个小手术。”条件有限,简单消毒后就决定开始手术。
唐梓欣忙得眼前有些眩晕,一整天她连轴转在迷彩中,眼睛快看出重影,主刀医生问麻醉打了吗,唐梓欣认不出这些涂着迷彩的脸,只当自己打了,于是含糊着点了头,细长的手术刀陡然切下去,唐梓欣没有意识到,这一刀下去就是一场孽缘。
很久之后,唐梓欣问袁朗当时怎么不给她说呢,袁朗说是因为荣誉,军人总有些挺傻的坚持,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深沉,沉得让唐梓欣有些心慌。真是个怪胎,唐护士咕哝道,但还是很疼啊。
这其实算医疗事故了,得知自己犯下大错的唐梓欣又是不安又是愧疚,她趁着同事不在时跑到袁朗的床前,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袁朗静静地看完她道歉,面容上倒没有严厉之色。
唐梓欣说:“我是刚当的护士,还……”
袁朗说:“可是我也是新兵。”
“可你为什么不说呢?好面子,不好意思?”
“护士小姐,无论我说不说,这是你的职责,你没做到位,对吧?”
他的冷静噎得唐梓欣不知如何是好,她挫败地垂下头,像是愧疚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年轻士兵终于妥协般叹了气:“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因为真的很疼。”
术后没几天,等唐梓欣再去看望袁朗时,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病床,心里某一块地方也有点空,她不擅长欠别人,还不了债的感觉很难受。
当她渐渐忘记这事后,一次开车去姑父家,她看见一辆挂军牌的车停在门口,姑父时任某大区副参谋长,门前多军用车辆和人员是常有的事,唐梓欣一开始并未在意,当她正在停靠车辆时,抬眼便看到那辆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那个兵?唐梓欣脚一松,离合松得太快,车顿时抖动一下熄了火。
袁朗靠在车边,似乎在等着谁,这张脸……即使唐梓欣不知道名字也能认出他——她犯的错误、罪过。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这个男人,直到车辆太长时间停留引来后者的注目。
唐梓欣解开安全带,一脚迈出车门,高跟鞋接触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她径直走到袁朗面前,很自信,很漂亮,不再是一开始那个满脸不安的小护士。
“你好,我叫唐梓欣。”她径直伸出右手。
“你好。”袁朗回的漫不经心,没有伸手来接。
唐梓欣正在失落之时,袁朗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忽然定住,说:“顺便问一下,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唐梓欣知道这不是搭讪,说:“你是老虎团的那个兵吧?”
袁朗怔了片刻,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笑出来:“抹着油彩还能认出来我啊,护士同志,是你忘了给我打麻药吧。”
唐梓欣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士兵俘虏
车子迎面驶入夕阳,两张脸被映得一片黄,一辆单薄的车,两个闲适的人,像是飘浮在一片金色的海中。
“今天我的表现,很没有上下级观念,见到连长没敬礼,见到小帅也没回礼,我还问了连长一个问题。”许三多靠在椅背上,态度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