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李牧看向窗外,长出一口气,慢慢将手掌放了下来,“这里是侯府,一会儿大家一起用晚膳,你的未婚妻也在,不能折了侯府的面子。”
“我想去见见她,爹,我欠她一声道歉。”
李牧没吭声,只是闭上了眼睛。
“爹,你知道吗?我在营里结交了不少朋友,不少现在都如我一样成了军中将校,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刚入伍时认识的一个士兵。”
“他身体瘦弱,底子差,却一直拼命的训练自己,往死里训练的那种。当初,他与孩儿都是新兵里最精锐的那一批,也是最有希望选入千钧卫的人,但说来惭愧,每天早上不论孩儿起的有多早,总是能在练武场看到他挥拳的身影,军里练习扎马步,他一直扎到双腿几乎无知觉…………”
“没有好底子的人,生命经不起这种挥霍。”李牧面无表情。
“父亲说的是,后来我问他,以他当时的表现,即使没有成为千钧卫,也能分配到一个合适的武职,为何要如此拼命。”
“直到入了千钧卫,又和他成为了朋友,他才告诉我,他家里曾是难民,逃难至今只剩老娘和病弱的妹妹相依为命,他从军只是为了给这个家出一条活路,他想要赡养老娘,再把妹妹的病治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而不是再找一户难民凑合着过日子。”
“他必须要入千钧卫,因为千钧卫给的钱多,死后抚恤也多,这样他妹妹才能寻个好人家,他还给我看了看他妹妹给他寄的信,娟秀的小字很漂亮。”
李牧皱了皱眉头。
“可后来我听他讲小时候逃难时的故事才知道,他妹妹竟是逃难路上捡来的弃婴,因为是女孩所以没人要,他们不忍心便抱了回来,视若骨肉亲人般的养着,甚至比亲的更亲,他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甚至可以不要命。”
“孩儿那时候便想到了冰璇,那个常常在孩儿梦中出现的妹妹。”李照干握紧了拳头低下头,话语带着些哽咽,“我本是她血脉相连的大哥,应该关心爱护她,可我呢,却将她视若玩物,甚至一度让她差点死去!那时候,看着朋友憧憬的脸,孩儿羞愧的简直无地自容。”
“小时候,照干便总是后悔那一日的做法,稍稍长大,照干还曾以自己幼时不懂事为自己开脱,可明事理之后,照干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至亲的兄弟姐妹之间,怎能视对方如取悦自己的工具。”
“所以照干恳求父亲告诉我冰璇妹妹现在在哪里,自从那个冬天过后我再未从府中看见过她,我身为您的长子,应该正视自己当年的错误,去向她道歉,不论冰璇妹妹是否原谅我,孩儿自当无愧于本心。”
“你…………”
李照干抬起头,却发现父亲百感交集的看着自己,有欣慰,有遗憾,还有怀缅往事的追忆,沉默了良久,永平候才再次缓缓开口。
“照干,你倒是让爹放心了,当年的事啊,不怪你娘,其实都怪爹。”
“冰璇,”李牧以手掩面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未离开过侯府。”
“她一直在侯府里?”李照干瞪大了眼睛,“那她住在哪里?”
“你还记得府里很久以前就废弃的马概吗?那里后来被爹命令着扩种了林子,她住的地方,就在那最深处。”
“那个废弃的小屋?”李照干终于从记忆深处抠出了点画面,那个又小又破,不遮风雪,丑陋无比的马概,而他的妹妹,竟然一直住在那里。
“这件事,别跟你娘说,至少,别在她面前提起。”李牧缓缓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岁。
“孩儿…………知道,就不能让冰璇过…………”
“不能!”永平候吼了一声,“你要顾及你的娘亲,她的感受,你是她的儿子!你怎么能让她伤心,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侯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眶微红。
李照干站了一会儿,父子之间一时竟无言相对。
“父亲,如果没事的话,孩儿告退了。”
“等等。”
“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王成宝。”
“父亲怎会知道?”青年一脸愕然。
“千钧卫是直属为父的,你那朋友前些日子突然暴毙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的是,王成宝的妹妹早就病逝了,后来的那些书信,都是他家房东的闺女替她妹妹写的。”
“逃难之人,怎会有文化写出如此好字。”
李牧叹着气走上前,从怀里慢慢掏出了一个令牌,重重放进长子的手心里。
“这块令牌,你到时候交给冰璇,让她平时…………让她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李牧的眼里带着疲惫与自责,“就说,是你给她的。”
“这块牌子在为父身上带了十年有余…………”李牧在心中喃喃,眼前却是一阵恍惚,京城的那个小屋,那当中的芙蓉花不知几次落入地上化成泥泞,不知是否还有当初的美好,只是人面,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李照干心绪复杂的走了,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