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齐整的屋檐边界阴影明显凸起了一大块,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她的小屋上,李冰璇随手抄起一本书,等等,她看了一眼攥的皱巴巴的书本,轻手轻脚的回到屋里,拿起一根捅咕柴薪的木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外走去。
从屋檐上的角度来看,先是出现了几缕蓬松的,立起来的银白色发丝,再是白净的小小额头,那双充满警惕和冷意的眸子紧随其后。
终于看清了屋顶上的东西,李冰璇僵住了,她手中的木棍嗵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是一席青白色的出家人衣裳,是个女子,她趴在屋顶的稻草上一动不动,散乱的长发夹杂着树叶与稻草梗,背后一道划破衣服的裂隙早已凝成了红黑色,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冰璇愣了一瞬,又赶紧把掉落在地上的木棍捡起来,这样能让她稍有安全感。
犹豫了一会儿,她用棍子的前端轻轻捅了捅屋顶上的女人,没反应,再捅一捅,仍没反应,李冰璇试探的叫了一声姑娘,谁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捅了几棍子的缘故,陌生女人咕噜咕噜的从屋顶上滚落到了院子里。
李冰璇退开了几步,绕了一圈之后确认这个女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纤细的手指放到女人的嘴唇上方,微微的气息,她还活着。
紧扣的束腰下别着的一枚青色玉佩,随着女人的姿势而显露在外。
少女将其拿起端详,触手温润,正面刻着古朴的小篆,是一枚“道”字,反面刻着琴镜湖,由上到下三字。
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少女只犹豫了一瞬,便拉起她的手,撑起女人的半边身子,迈步向自己的小屋,或许是话本中的侠义故事感染到了她,也有可能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悯,但更多的绝对是好奇。
作为七八岁就一直呆在天水长大的李冰璇来说,她去过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小门到离李府两条街远的市集,只因那里能用最少的钱淘到最多的书,可每次出门她都要把自己牢牢的裹起来,尤其是那头银白色的发丝,每次离开这熟悉的小屋,她的心头就始终萦绕着那份恐惧,那份源于小时候历经生死间的恐惧,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只有在这朝夕相处的小屋,她的心灵才能得到宁静,也许这也是她愿意救这个陌生女人的最主要原因。
她眼中的天地太过狭窄,所以她遍读书籍,通过作者的眼睛领略帝国的大江南北,有北疆凌冽的风雪,东海翻涌的波涛,南交终年不散的酷暑炎热,当然还有诗语江南。
陌生女人的衣物有些奇特,但绝不是陇西人的穿着,李冰璇好奇之余期盼着,这个突如其来闯入到她生活中的人儿苏醒后能为她讲解一些陇西外的生活,她矛盾的心里太渴望外界的信息。
身上的女人似乎是冻僵了,凉的仿佛感知不到体温,因为她背上那道伤口,李冰璇将其面朝下安放在自己的床上,又烧起了热水,柴火的热量很快就温暖了炕,少女将被子掀开一角,慢慢解开女人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正面的还好说,但那身青裳的背面却凝结着大股干涸的血迹,血块和衣服的碎片结在了一起,轻轻扯着衣服,竟隐隐牵连着女人背上的皮肉。
一条长长的,狰狞的伤疤留在了那里,像是条张牙舞爪的蜈蚣,盘踞在了娇嫩的美玉之上,李冰璇迫于无奈,只好又把被子盖上,正好水也烧开了,少女拿起一根干净的毛巾,沾了点水,为昏迷不醒的女人擦拭着脸颊,污渍被一点点洗净,露出了如玉般的容貌。
她的脸庞较之自己微有些圆润,细细的黛眉,唇瓣丰满,虽然她仍是昏迷着的,但那副骨子里的清气却让人忍不住亲近。
虽然同为女人,但看到了对方匀称结实的手臂,紧紧用丝带束起的胸口,少女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书中远行的女侠客。
她抿着唇,从床下的暗格抽出一把匕首踩在脚下,这是她瞒着严婆婆在集市上买的。
少女把女人身上能擦拭的污秽都抹尽了,只是那结着血痂的背部实在无法处理,只能等对方醒来自己想办法了,将女人安置好,李冰璇伸手解下了对方腰上的玉佩,她伸手在琴镜湖三字上面反复摩挲着,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琴镜湖?”少女轻声念道着,清冷的眸子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这便是女人的名字吗?
好听。
直至中午琴镜湖也没有醒来,严婆婆在小屋外把食盒交给少女后又匆忙离开了,这让李冰璇缓了口气,她想救琴镜湖,想让她给自己讲讲外面的世界,但怕婆婆不让,这下她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想把琴镜湖留下的理由。
一荤一素,两个馒头一碗汤,日日如此。
李冰璇从未想过,为什么仆人的伙食会这么好,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吃的食物,在她十八岁的心里,去江南故乡的渴望已经大过了一切。
少女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人,每样菜都只吃了一半,馒头也留下了一个。
剩下的时间,她便开始细细品读《藏娇》的最新一册来,可当她翻开话本的第一页,却忽的苦笑起来,这下可真应了陈预和英招的境遇了,英招被陈预救时也是遍体鳞伤,只不过她说这是自己离家出走必要的牺牲。
可琴镜湖绝对不像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少女悄悄瞥了一眼床上的女人,沉浸在了话本中的文字中。
幕间八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摩擦的细碎声,偶尔夹杂着少女的轻咳,炉边的火苗温馨的摇曳着,持续为炕提供着热量。
躺在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悄然张开了眼眸,长长的睫毛下,那是一双情感淡泊的眸子,没有她本该有的温情。
琴镜湖就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打量着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少女,澹银色的长发从她的肩头垂到腰际,像是月光中的银河,美丽的不可方物,精致的小脸有些清俭,平添几分柔弱,琼鼻秀挺,下巴微微尖了些,总是下意识抿起的嘴唇似乎暴露了她内心冰冷坚定如磐石的情感。
异样的美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天生便是银白色的发丝,除非她的身体有没有根除的顽疾。
而此时,那双清丽灵动的眸子正被驻留在她手上的书牢牢吸引着,火光映照在她那骨肉匀称的小手上,为雪色的肌肤增添了不少暖色调,少女又翻过了一页纸,玉指轻轻按压在粗糙的纸页上,那樱花色的纹理缀在指尖,胜却人间无数淡雅的美好。
琴镜湖看了少女许久,目光终于从她身边移开,在有限的视角观察着这件屋子,略微有些破旧,但无疑十分温馨,看这砖瓦结构,是汉人的房子无疑了。
她下意识的想松一口气,想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庆幸,但心中却骤然一紧,在那里,由道门掌教一系的秘传,九境清微玄天真言组成的无数道锁链同时震颤,将她心中微漾的情感牢牢锁住,让她只感觉空落落的,无悲无喜。
不过她已经安全了,那些羌人终究没有把她留在那片广袤的原野上,虽然道门的至宝篡天仪被她毁了,但羌人的联盟到底是再一次分崩离析,陇西之战不会再次重演了。
琴镜湖慢慢呼吸吐纳着,滋养的暖意顺着经脉流转,除了后背的阵痛,其他擦伤的地方都传来酥麻的痒意,那是身体在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