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四十五年。
沧州大运河口的吴桥屯。
正是夜半,月光普照,浅白色与墨黑成了这片天地的主色调。
暖风中,单调的蝉鸣响彻不息,甚至盖过了不远处河流的喧嚣,而屯镇里的大部分灯火都已熄灭,疲惫了一天的人们在做完了晚上该做的事情后纷纷进入了梦乡。
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鬼鬼祟祟的跳上了一户人家的屋檐,它的眼睛闪烁着绿光,似在打量院落里有没有行窃食物的机会,可没走几步,它又被庭院里随风摇曳飘落到它背上的叶片所惊,喵叫一声迅速跳入了一旁小巷的阴影里。
小屋里的姑娘心有所感的看了眼窗外,窗纸上略过一道瘦削的黑影,她疑惑的盯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向铜镜,开始了睡觉前的卸妆。
昏黄的油灯光下,叶灵韵身着紫绮短襦,端坐在梳妆小镜前拿着细布擦拭着脸颊,淡黄色的药水被她一点一点抹在浸湿的细布上。
眼瞅着枯黄的肌肤和皱纹消退,露出了白皙姣好的面颊,相比于当年在灵雾山的那个小女孩,眼前的女子无疑多了分少妇的气质。
圆圆的脸庞,娇俏的鼻梁,头上是一个小妇人的发髻,显得活泼可爱。
湘绮裙搭在凳檐上,腿儿一翘一翘的,叶灵韵看着铜镜里宛若出水芙蓉般的水灵少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了幸福的笑意。
“我来吧。”
温和又带着怜惜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儒雅的男子接过她手中的布帛,在水盆中洗了洗,又温柔的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着。
“流浪的这段时间真是苦了你了,灵韵。”卓元嘉一边擦拭着妻子的面颊,一边用指尖轻轻按摩着她的太阳穴,感叹道。
叶灵韵舒服的哼哼一声,闭上眼睛晃晃脑袋,娇嗔道:“元嘉,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你还这样客气,我们的身份注定是要一生浪迹天涯的,那么接受了这个结果又有什么辛苦可抱怨?不过嘛,只要与你在一起,不论去哪里我都甘之如饴。”
“以后可不准再说辛苦你了这种话,大风大浪我们夫妻都是一起度过,同甘共苦,我辛苦,难道你就不辛苦了吗?”
“不,不,每次看到你为了少生事端,为了掩饰美貌而往脸上涂那些让自己看起来老丑的药水,我就一阵心疼,哪个姑娘不是为了美貌而竭尽所能,也只有灵韵你愿意为了我们而受此委屈。”
男人的话语十分轻柔,他摸着妻子的脸颊,内心柔情涌动。
“元嘉,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相遇的地方吗。”
“卫河,你我一同渡河,船上恰巧又几个搜我的朝廷鹰犬,你以为他们是为你而来,就给他们都偷偷下了泻药,恰巧被想给他们下蒙汗药的我发现了。”
卓元嘉毫不犹豫的答道。
“哼哼,难道不是我们互相发现彼此吗,你当时惊讶的表情我可记得十分清楚。”
叶灵韵笑了笑,“但我当时想的是,这是哪来的俊俏公子,竟然会跟我做一样的腌臜事情。”
“可你看看镜子,当初令我动心的公子哥如今一副消瘦憔悴的样子,哪有当初的半分丰神俊朗。”
“怎么,嫌弃你夫君了?”卓元嘉轻轻捏了捏妻子的脸蛋,开玩笑道。
“虽然是变丑了点,不过嘛,这可是你从公子哥到一个丈夫的深刻改变呢,所以,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叶灵韵把脸颊放到丈夫托着的手心里蹭了蹭,将话语引到正题,“所以我并不在乎容貌,我只在乎人,元嘉,我只在乎你和孩子,经历过了这么多事,如今的安稳是我最大的渴求,容貌嘛,我早就不是那么在乎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只不过这几分药理之术当初跟娘亲着实没好好学习,要是那时有染姐姐一半认真,我也不至于调配这种难卸的化妆药水。”
叶灵韵突然止住了话头,卓元嘉知道,那个妻子口中时不时冒出的染姓女子一定对她很重要,但她对这个名字的态度却很奇怪,时而想念,时而怨愤。
他不愿勾起妻子的伤心往事,于是便岔开话题:“明日里我去给县丞写几份文书,会路过集市,你有什么需要不妨跟我说说,我一并给你买来。”
“县丞?什么?不行!”
叶灵韵回过神来一惊,一把抓住了卓元嘉的手腕,“你知道县丞那里是什么?那里可是官家!虽然我们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了,但保不准哪里还保留着通缉我们的画像信息!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妻子的反应在卓元嘉的意料之中,他俯下身子抱住妻子的螓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放心好了,离家这么多年,我与当初的稚嫩容貌早就不一样了,你不是也能看的出来吗,就算家里的老仆供出我的长相,那画像看的也一定不像我,更别提我早就不说牧野的乡音了。”
“而且呀,县丞很欣赏我的字,愿意给的报酬很高。只要我小心一点,不会有差错的。”
“不要!”
叶灵韵垂下螓首,忧心难过,“想想文玉,想想我们的孩子,他先前才睡下。我们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才有了如今一点安稳,就算为了他,你也别去冒这个险,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