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临了回望竹林一眼,草木皆兵。
雪势不减,盔甲积雪,远观好似雪压松柏,我睫毛带雪,踏雪折返,收拾这场起承转合的残局。我却并未捡拾对方的刀剑,只是紧握竹节,积雪成霜。
当所有人望见伴随着东方浮现鱼肚白,缓步归来的我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
因为,天亮了。
我步履维艰,拖着沉重的身躯,眼底是疲惫的血丝。我的属下都沸腾着互相拥抱,敌方残部见状都垂头收刀,不战而降。没有意义了,高位者已死,他们这些无名小卒也失去了抵抗的意义。就像他们数刻前的浴血奋战一样,他们生命里,来不及思考更深层的含义。他们只知,专注于面前素未谋面的敌人,为自己挣一个明天的太阳罢了。其实,虽为总领,位高权重,我所求也不过如此。
这下,捷报顺着风雪送到京城,群臣震动,三殿下的攻讦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而东宫一脉的赞美之词也似鹅毛大雪,飘落在天子的案牍,纷纷扬扬。
令我稍感意外的是,之所以这次战役打的如此艰苦,如此戏剧化,全然是因为南蛮牵连上了北狄。尽管我们身处其间,浑然不知,被迫与接应的北狄苦战。这下,将两窝祸害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所以朝夕工夫,苏钟离三字,名动京城。
浩浩荡荡的班师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抵达京城时,纷纷傻了眼。文武百官,天子在内,迎在城门,雪无声无息地落在我们之间,一边是绫罗绸缎与鸾驾仪仗,另一边是蓬首垢面,人困马乏的凯旋之师。酸涩有之,悲愤有之,唯独失去了最不该缺席的欣悦。
百官相迎,众士兵受宠若惊,即便与他们无关。
天子笑眯眯地从车驾中步出,向我颔首致意。刘成玉为首的一小撮人胆战心惊地候在一旁,见时机成熟,恬不知耻,暖融融的手掌扶上我彻骨的铠甲,肉眼可见地打了一个寒噤。我掩住嘴角的冷笑,打趣道。
“刘大人这是怎么了,是穿少了不成?”
刘成玉满面的春风僵在了寒风里,徒留瑟瑟。热脸贴上冷屁股,难为得了别人,难为不了权谋老手。但见他不过一瞬的不自然,面色如常道。
“老夫无时不刻担忧苏将军的安慰,焦灼之下,汗湿衣衫,故而脸色有些苍白。”
我闻言,心下冷笑,送上来的笑脸,不打白不打。面上却是讶异之色,慢悠悠道。
“没想到我与刘大人一面之缘,竟令刘大人如此挂念。小生倍感荣幸,感怀刘大人一片深意,我的铠甲,脱与大人穿罢。”
因势利导
刘成玉面露惊恐之色,连连摆手,赶忙推辞道。
“这怎么使得,这是苏将军的殊荣。”
一介文臣,这沉甸甸的铠甲,不得压弯他的老腰!我意味深长,咬文嚼字道。
“刘大人不必介怀,铠甲而已。我穿了十天半月,深知其中冷暖,御寒的效果,可是极好的。”
刘成玉咬咬牙,众目睽睽,天子又闭目养神,并不发话解围。毕竟,天子门清,我征战在外时其党羽传过的风言风语,坐视不理我无伤大雅的刁难,是不失民心的上上策。
就算刘成玉长了十个脑袋,也不敢顶撞方立汗马功劳的东宫直属。
我眼含关切地注视着他,目不转睛,甚至俏皮地眨了眨。他瞄了一眼三殿下铁青的脸色,微微闭眼,下了决心,双手颤巍巍地接过铠甲,煞白着老脸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堪堪套上。
我微微一笑,穷追不舍。
“刘将军,暖和吗?”
刘成玉几近站不稳,憋红了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暖和暖和。暖到老夫心里了。”
我眉眼弯弯,见好就收,不着痕迹地转向不慌不忙的天子。天子了然,对我的上道极为满意,于是温声道。
“行了,大军疲乏,回城休整。明日大宴,犒赏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