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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第1页)

许卫氏看起来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缩手缩脚,畏头畏脑,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夫。梁惠见许卫氏羞于见人,觉得奇怪,平素许卫氏生性磊落大方,并无如此窘态。今日不知为何,竟会如此失态。一来严淞文弱书生,气场不慑人;二来战乱时期,他们家也不是那等规矩大的人家。许卫氏到底是为了什么怕得厉害?梁惠心下存疑。严淞见许卫氏形态,听其声音,愈发觉得熟悉,道:“你抬起头。”梁惠见严淞认真地看向许卫氏,认真地与许卫氏对话的表情,虽然云里雾里,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许卫氏抬头,那是一张历经沧桑仍显秀丽的脸庞,可知年轻时的殊色。眼角湿润,嘴唇微颤,勉强微笑却又笑不出来,比哭还难看。严淞看到许卫氏的脸,大惊失色,道:“是你。”许卫氏看着严淞神情复杂,嘴唇微颤,好半天才应了一声:“是我。”这一声“是我”饱含了多少人事沧桑与命运曲折的感慨。原来,许卫氏正是严淞在家乡寄宿人家的长子,卫大郎。梁惠奇道:“怎么?妻主认得他吗?”严淞盯着卫大郎转不开眼珠,回答道:“是,大郎是我在家乡识得的故人。卫氏对我有恩,万不敢忘。”这话奇怪,你二人男女有别,不是非常时期、非常事件、非常关系,怎么会见面,又是你的故人?而且这么多年不见还能认得出,恐怕当年关系匪浅。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为什么作为你的夫郎,平素无话不谈,我却连个影儿也不知道呢?大郎?叫得亲热。许卫氏虽然自称行一,可是见面就称“大郎”,恐怕事不寻常。梁惠虽然心宽,但并不是愚钝之人。不知为何,明明是盛夏炎日,却觉得有些寒冷,微拢了拢衣服。严淞又问卫大郎:“你怎么到了此间?”严淞平日最是关怀梁惠,此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梁惠畏寒的举动,反而全神贯注地在听卫大郎说话。卫大郎一五一十地将他之前对梁惠说的话再说了一遍。他在应征这一家保父的时候,并不知道家主姓严名淞,字惟中,江西分宜人氏。严淞与卫大郎两人叙了一会儿旧,梁惠完全插不上嘴,脸上勉强浮着笑。严太微年纪尚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的保父突然和娘亲这么开心地聊天?严太微在梁惠怀里仰头疑惑地望着梁惠。不知为何,梁惠觉得严太微童真的眼神十分刺心,拍了拍严太微的肩膀,轻声道:“去玩吧。娘亲与保父有正事要谈。”“哦。”严太微乖巧地从梁惠的怀中跳下,向严淞告退。临出门的时候还回望一下,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保父是和我一起来的,却不一起走?卫大郎是一个十分心高气傲的人,年轻的时候家世殷厚,不料出嫁之后妻家家道中落,自己沦为他人雇佣、偏偏雇主还是以前的旧识。先时,严淞贫困,身无长物,一穷二白,卫大郎家道殷实,卫家于严淞有恩。如今反过来,严淞发达了,卫大郎却家道衰落,为人奴仆,受雇于严淞家,怎么能不感慨世事弄人呢?严淞与卫大郎谈了许久,才想起来要和梁惠说:“这是恩人之子,我以前在故乡,多蒙卫员外照拂,才能进京赶考。”梁惠淡淡地说道:“多亏恩人了。”卫大郎连忙谦逊道:“大人声名在外,有目共睹,家母不过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话说至此已尽了,卫大郎起身告辞。严淞应允,梁惠点头。卫大郎走时回头看了温柔贤惠的梁惠一眼,心里想:你知道自己招来的保父,曾经与你妻主私奔不成吗?又过了几日,月色很好,梁惠哄严太微睡了,严淞为公事烦忧,睡不着,独自在后院赏月。卫大郎有事匆匆从院中路过,正好碰见严淞。卫大郎行礼道:“请家主安。”严淞示意卫大郎不必多礼。卫大郎此时不好直接走开,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又是一个月夜,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数年前的那个月夜,那时他们都还很年轻,现如今,他们都已成亲生子。梁惠哄严太微睡着之后,惦记着严淞还没有回来,天冷,带了一件披风来寻。这几日严淞为公事烦忧,梁惠怕她心情郁闷,有意宽慰,怕她憋出病来,趁好这时候有机会问上一问,不料看见严淞与卫大郎两人杵在院中发愣,你看着我,我看看你,虽然不说话,却似乎不是别的不相关的人能够介入的。月色如洗,梁惠碰巧站在合欢树下,茂盛的树叶遮住了梁惠瘦弱的身影与墨色披风。严淞与卫大郎两人都没有发现他。听墙角非君子所为,梁惠一时好奇,跟着这两人在月色下站着。严淞首先打破沉默道:“大郎,好些年不见了。”卫大郎平静地说:“是呀。许多年了。”严淞问:“你过得好吗?”“挺好的。”卫大郎回答。又是一阵沉默,卫大郎不欲多言,严淞心上颇不自在。卫大郎看严淞不自在,反而笑道:“惟中,依我看,你当年想要的,都得到了吧?真是为你高兴。”严淞离开分宜时怀揣着出人头地的愿望,如今她跟着武容起义眼看着就要成了,想必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她。可是卫大郎却问“你当年想要的都得到了吗?”不知为何,严淞却迟疑着不能说出一个“是”字来。卫大郎在这几年的生活中深谙一个道理:愈是处境卑微,越不可低头。且他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是当年那个不顾一切想要和眼前人私奔的少年郎了。卫大郎说:“主夫是世间难得贤惠无匹的男子,女公子聪颖乖巧,家主又事业有成。有夫有女如此,是世间女子几世也修不来的福气,家主应该珍惜。”“是。”提到梁惠与严太微,严淞不由得脸上浮起笑容。虽然如此,卫大郎却妻女俱亡,在人世间孤苦伶仃。严淞看卫大郎的眼神中不免带着十分的怜惜。此时,月亮东升西落。卫大郎背着月亮,碰巧看见严淞背后合欢树下隐约有一人影,看影子像是个青年男子。卫大郎不免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心中有了计较,决定铤而走险,道:“惟中,你我都这把年纪,年轻时候的荒唐事都忘了吧。”卫大郎看见合欢树下的人影猛地晃了一下,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得意。这话说得奇怪,严淞不明白卫大郎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皱眉回答道:“我年轻时候并未做过什么荒唐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卫大郎诡异地笑了起来,在那张已经不年轻的脸上愈发怪异,自顾自地走了,留下严淞独自在月色下发愣。月色赏完之后,严淞回到房中,梁惠倚门待,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来,道:“夜深了。”严淞问:“不是说了不要等我了吗?”两人说了些体己话。临睡前,梁惠试探着问:“惟中,今夜赏月,你可有在院中遇到什么人?”不知为何,严淞下意识不想让梁惠知道自己今夜在月色中和卫大郎的这一番对话。脱口道:“没有。没有遇到什么人,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没什么,睡吧。”深夜,梁惠看着严淞熟睡的面容,心想:她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她与卫大郎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今夜注定有人不眠。自从那夜听到严淞与卫大郎在月夜院中诡异的谈话,梁惠心中一直有个疙瘩。他虽然生性不以聪慧著名,但是自幼生长在京城,听到、见过许多后院斗争。在遇见严淞之前,他本以为以后嫁的妻主必然三夫四侍、风流成性,在家时父亲已经教过他如何贤良大度,这是每一个男人一生都要经历的,他只需做好正夫的本分,过完这一生就行。不想严淞既是他心上之人,又出身寒门,没有富贵人家夫侍成群的做派。是以他与严淞结缔之后,一直过得幸福美满,便忘记了父亲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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