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太孙,死去的宜乐帝一生只出过两次宫,一次是为探寻西北古国遗址前去了漠北,恰好赶上了战事;一次是在吴公公临终前,太孙跟着皇帝带着曾孙,由禄衣侯夫妇伴随,在外微服私访了大半年,大半年后,皇帝他们回去了,太孙带着曾孙,还有拾八,在外面过了两年,两年的下半年,太孙妃出宫,出他们同游了半年,他们一行人方才回卫都。
那半年,是拾八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候。
太孙妃来了,太孙有了妻子,皇曾孙有了母亲,他拾八有了如母亲一般的长嫂,太孙妃就像是一个人的魂,魂来了,人身上就都有了活气,会哭会笑会闹,皇曾孙会把太孙气得摔书,太孙会把太孙妃气得笑骂“岂有此理,”太孙妃会安慰傻呼呼替父子俩着急的拾八“别理他们。”
这般好的一家,该是人间至美景,可回了宫,两地分割,子不见母,夫不见妻,太孙便问拾八:“权力到底是什么?”
拾八不知如何答,又听太孙自问自答,喃喃自语:“没有权力,便是半年也不可得,我没有性命,康儿没有未来,只是苦了她,她何罪之有?”
拾八还是不知如何答。
他见过太孙妃笑颜脸上眼里的泪,为了成全太孙,为了成全曾孙的以后,她好像确实乃在日日煎熬,苦中作乐。
太孙死后,再见到她脸上的泪,拾八又仿佛懂得了她的煎熬也不那么煎熬。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再问这世间真情为何物,叫人不生死相许却也胜过生死相许。
太孙妃没随太孙去,彼时的太后,看着太孙在多年前为写她的书,品着太孙在多年后才在书中与她诉说的绵绵情意,沉心静气地,活在内宫之中。
她养育大了新皇与新皇后,养育大了她的孙子们,在她手刃皇孙,被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质问她“于心何忍”之时,她回卫康儿:“如同你质问我此般时的忍心……”
皇帝宠妃所生皇子拿刀刺杀皇长女姐姐,便连对相挡的皇祖母为痛下杀手,皇孙连祖母都杀,而皇帝却质问母亲,于心何忍。
太后迎来了母子俩的第一次反目成仇,拾八却知,若是太孙在世,太孙是不会允许曾孙如此对待他的妻子的。
拾八前去问太后心里痛不痛,太后老了,脸上全是细纹,她还是温婉如旧,她回拾八道:“不痛,拾八,我的大半个心,早就随着诩儿走了就走了,剩下的这小半心,再是痛起来也不如何,我活着,于我重要的是,守护好卫国,这是高祖和诩儿还有我一起看着建立起来的卫国,在我的有生之年,谁也毁灭不了它,也毁灭不了我,哪怕那个人是我的儿子。”
拾八回去便告知皇帝,你从此失去了你的母亲,一同失去了你的父亲。
随太孙长大的皇帝瞠目结舌,拿刀抵住了拾八的脖子,质问拾八“你到底是谁的奴婢拾八泪流满面。
他是奴婢不假,可太孙在时,他是太孙以诚相待的家人,是太孙妃当自家人一般照顾的弟弟。
便是如今,他在太后面前,还是那个太后不忍心与他说谎话的生死至交。
他拾八为了太孙一家,献上了他所有的忠诚。
皇曾孙却是问他,你到底是谁的奴婢,是我父母的奴婢,还是我的奴婢……
曾孙到底是变了。
没有不变的人,更没有不变的皇帝。
太后是对的,心痛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强权,方才能维固卫国的统治。
前有老皇师进宫托孤,把曾孙女托与太孙妃,那一年,老皇师问太孙妃,你可还想育有一子陪伴在身侧。
太孙妃没要,她与老皇师请求,想请老皇师前去皇帝面前说一说,让老皇帝像带亲儿子一样,带太孙三月,只要三月足矣。
太孙没被太子带过,太孙妃便舍了那个能再得一子的机会,让太孙去当尝一尝当皇家亲儿子的滋味。
太孙尝到了,至死都忘不了太孙妃的好。
皇曾孙也尝到了父母对他倾其所有的关爱,如今,他忘了一家人对他的用心,他愤恨不满足他心意的母亲,还有小时候那扶他走路让他当马骑的老奴婢。
奴婢到底还是奴婢。
拾八没有老吴公公的福气,那一刻,他万念俱灰,抬头迎向刀刃,皇帝却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刀掉在了地上,皇帝抱着脑袋朝他喊道:“可是拾八叔,朕也有朕的威严呐,江山是父皇母后和你替朕谋下的不假,可朕才是皇帝啊!朕才是这个皇宫的主人啊!朕也要说话算数的!朕不想杀你们!可江山是朕的!”
路,便又重新开始了。
他们要让路,让出一个强大的皇帝来。
这时,皇宫只有太孙妃和拾八在了,那个挡在他们前面当刽子手、当引路人的太孙,不在了。
太后执起了她的剑。